summary：饲养两脚兽真的太让鱼操心的，特别饲养的两脚兽是人类里特别弱的那一只。饲养的时候，要给出营养均衡的食谱，要花时间陪伴——因为人类是群居动物，单独饲养一个很容易寂寞死掉；还要担心这种脆弱的生物会不会因为一点小伤口就生病甚至死掉。

【1】

饲养两脚兽真的挺让鱼操心的。

Eduardo躺在海底用海草编织的床上，有点苦恼又有点发愁地盘算着明天该捉什么鱼给他的人类。

小人鱼这么操心，全是因为他捡到的这个叫Mark的两脚兽是人类里比较弱的。

Mark没有捕猎能力——说出来鱼都不信，毕竟海洋里所有生物都能找到吃的，但这个两脚兽真的是一点捕猎能力都没有。

Eduardo听其他人鱼说，人类世界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那么像Mark这种残缺的两脚兽就会被残忍地淘汰。

毕竟其他人类是连须鲸都能杀死的可怕生物，而自己这个两脚兽连小鱼都抓不到，也就没办法和同类一起捕猎了。

一定是因为这样才被排挤，然后被当作负累，抛弃在海里。

幸亏Eduardo看到，并把他捞了出来，不然这个两脚兽就淹死了。

但相应的，小人鱼也多了一份责任。

Eduardo现在得每天早起，给Mark抓几条鱼，这个人类才不至于面对有无数鱼群游来游去的海洋还会饿死。

不但要让两脚兽吃得饱，Eduardo还开始考虑让Mark吃得好，吃得健康。

这几天捉的带鱼，两脚兽好像吃腻了，昨天就剩了半条，看来今天得换一种鱼了。

要不再摘点好吃的海草好了，饲养人类应该跟人鱼一样，饮食还是要荤素搭配，才能营养均衡，长得健康吧？

除了吃外，Eduardo还要花很多时间陪伴他的两脚兽。

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单独养着一个的话，肯定很容易因为寂寞死去。

Eduardo这天早早睡醒，他巡游了一遍后捉了一条比目鱼，又拔了一把海草。往回游的时候看到一只很好吃的螃蟹，人鱼想了想，顺手也捉上来了。

虽然两脚兽未必能打开它的壳，但他有我呀，没有吃不上的海鲜，小人鱼得意洋洋地想。

饲养人类虽然辛苦，但是快乐，十分有成就感。

他欢快地游到海岸边，攀上礁石看看他的人类在干什么。

往常这个时候，Mark已经起来了，有时候折腾他那个奇怪的工具获取没有味道的水，早晨也会进林子里收集露水——两脚兽真的很娇气，还得喝露水。

但是今天一反常态地，人类还躺在沙滩上睡觉。

Eduardo只好在礁石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一边逗弄那只螃蟹，一边甩着鱼尾打发时间。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Mark还是没有起床。

小人鱼决定不再等了，他用尾鳍不停拍着海水，把水花甩得哗啦啦的，向着岸边不满地喊他：“Mark，Mark——太阳，天空！”

他才学了几天的人类语言，学会的大部分是他们现在能接触到的事物——那几乎全是名词。因此小人鱼和Mark沟通时能说出的也只有名词。

但是Mark十分聪明，总能从Eduardo一个个往外蹦的名词里猜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现在，小人鱼想说的是，太阳都升很高了，你该起床啦。

但是他不知道“升”“很高”“起床”这些动词和词组怎么说，只好缩短成了“太阳，天空”。

但是Mark没有任何反应，仍旧睡得沉沉的。

饲养的两脚兽不理自己，Eduardo有点不开心了，他赌气地一声接着一声叫着Mark的名字，尾巴也规律地拍击着海水，打定主意要吵醒两脚兽：“Mark——Mark——Mark——”

然而连续叫了人类的名字十次，蜷缩在沙滩上的人类动都没动，Eduardo开始有点担忧了。

小人鱼顾不上手上的鱼、海草和螃蟹，他把它们一扔，往浅水区游去。

“Mark——Mark——？”Eduardo从海里探出头，又叫了两声。

但是人类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小人鱼慌了。

小时候Eduardo养了一条小虎鲸，那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家伙。Eduardo看到它时，不知道为何，它的妈妈和族群不知所踪。

这个小胖墩饿着肚子，奄奄一息地、孤零零地游荡着。

Eduardo养了它一段时间，非常细心地照顾着，但是有一天醒来，这头小虎鲸不知道为什么死掉了——可能是Eduardo没注意的病，也可能是它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

小人鱼为此哭泣了很久，眼泪变成珍珠一颗接着一颗从他眼睛里掉下来，最后这些珍珠都跟这个小胖墩一起埋进海沟里。

所以他的人类像那条小虎鲸一样悄悄地死掉了吗？还是生病了呢，难道昨天他给Mark的鱼是人类不能食用的食物？

Eduardo越想越慌。

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小人鱼便决定上岸看看他的人类到底怎么了。

Eduardo借着一个波浪，摸到了沙滩，一旦离开水，他的鱼尾就再也不起任何作用了，只能靠着双手蹭过砂石，拖着自己的长尾巴，慢慢挪到Mark身边。

“Mark——”小人鱼好不容易来到人类身边，他推了推人类的身体，“Mark——”

但是人类好像没听到一样紧紧闭着眼睛。

Eduardo摸摸他的胸膛，指尖传来人类的心跳，他这才稍微止住慌乱的心。

两脚兽没有死，他只是病了。

Eduardo翻找Mark的身体，终于发现了他的人类生病的原因了：两脚兽的手心布满伤痕，被擦掉了一大片皮肤，伤口都化脓发炎了。

小人鱼知道Mark的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因为人类总是很依赖一种亮团，所以Mark会很小心地维持亮团的存在。但是有些时候亮团还是会熄灭，人类只能不断搓揉一根木条去重新做出一个新的亮团。

Eduardo曾经看过Mark做亮团，两脚兽总要搓很久才能搓出亮团来，时间长得小人鱼都打哈欠快睡着了。

这些擦伤就是两脚兽做亮团时被木条划伤的。

他第一次靠近两脚兽时就看到他手心的伤了，可他以为这些小伤口没什么问题，因为在海洋里也总有这样那样的擦伤，大家从来不管，一两天就好了。

原来人类不会自愈，这么小的伤口也会导致很严重的疾病。

小人鱼懊悔又难过，他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应该舔舔Mark的手心。

Eduardo摸了摸两脚兽滚烫的身体，Mark在烈日下晒得身体滚烫。

不能让他这么晒下去了，这么热的天气，连人鱼都忍受不了，两脚兽一定会被晒死的。

Eduardo一只手环住Mark的肋下，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往树荫下慢慢挪过去。

可是一个成年人类真的太重了，小人鱼又没有腿，全身的力量都支在手肘上。他带着Mark爬得很狼狈，地上碎石头太多了，很快，手肘的皮肤和磨得血肉模糊，原本漂亮的鱼尾也被刮掉了好些亮闪闪的鳞片，落在砂地上。

好不容易把人类安置在了阴凉的地方，小人鱼不敢松懈，他忍着痛爬回海里，又快速地找到一些能消炎的海草，抱了一把在怀里，再次回到Mark身边。

Eduardo清理掉Mark手心伤口的脏东西和凝结的血污，嚼碎那些海草，敷在人类的手心里，又用嘴喂给人类另一种治病的海草。

人鱼生病了都会用这些海草，可是Eduardo真的不知道它们对人类能不能起同样的功效。

做完这一切，Eduardo才累瘫在Mark身边。

刚刚他心急如焚，只想着能尽快把他的两脚兽照顾好，现在再也没有别的可做了，小人鱼才有空难过。

Eduardo自责地哭起来，自己才饲养了这个人类不到十天，他就病了，自己真是全海洋最失败、最差劲的饲主。

Mark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他发着高烧，朦胧中看到向来总是每天无忧无虑地傻乐的小人鱼在他身边难过地抽泣。

“Wardo？”Mark下意识哑着嗓子呢喃。

因为Eduardo的名字发音有点绕口，他就擅自给小人鱼起了个昵称。小家伙在明白自己被叫“Wardo”之后，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可爱的名字。

“过来……”Mark难受地问他，“怎么……哭了……”

“Mark……Mark。”小人鱼靠到他身边，因为他只听懂了“过来”这个词语。

他听不懂Mark后半句话，自然也不会表达自己的内疚和担心。

“谁欺负你了……”人类摸了摸Eduardo湿漉漉的脸庞，连问他怎么回事的力气都没有，“Wardo，别哭……”

不行，明天起来后要想办法教他说名词之外的话，不然没法沟通，哭得这么可怜也没法安慰。

Mark这么盘算着，闭上沉重的眼皮，再次昏睡过去。

Mark烧得难受极了，脸颊病态般地通红，滚烫的身体本能地靠近他身边唯一能降温的物体——人鱼比人类体温要低一些，他们的皮肤大多数时候是沁凉的，也因为生活在海里而本性喜凉怕热。

Mark过高的体温对小人鱼而言就像一种酷刑，在两人相贴的地方，人类不正常的热度让Eduardo每寸肌肤都像针扎一样痛。可他还是主动钻进了人类的怀里，一动不动地乖乖让两脚兽抱着自己，因为Mark这时候看上去似乎舒服不少。

“Mark，Mark。”Eduardo软软地小声叫着人类的名字，他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Mark干裂的嘴唇，然后用人类的发音方式，轻声唱起人鱼语的歌谣。

午后的阳光被林里并不高大的树木挡住，只有细碎的光斑落在小人鱼和他的人类身上。

Mark在这空灵的歌声中渐渐舒展开紧拧的眉心，坠入温柔的梦中。

【2】

Mark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浑身都着了火，正在疯狂地向前跑着，想要找到灭火的水源。他跑啊跑，跑啊跑，终于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河，他想也不想便往下跳。清凉的水流瞬间吞没了他身上的烈火，他平静下来，躺在水流上，随着这泓清泉把他带进温柔的黑暗。

Mark慢慢睁开眼睛，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清晨的雾气绕在林间，不远处传来海浪规律地冲刷着沙滩的哗哗声。

入睡前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的思绪和强烈的饥饿感。

正想坐起来的时候，Mark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人。

他低下头，小人鱼紧紧依偎在他胸膛熟睡着。略低的体温就是安抚了燥热的那股舒服的沁凉感觉的来源。

大约因为在陆地上入睡的缘故，小家伙睡得很不舒服，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嘴里嘟囔了一声。

Mark突然不想起来了，他屏息静气，怕稍微呼吸重一些就要吵醒怀里靠着他的人鱼。

他们此刻身处林子和沙滩的分界，Mark困惑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一定是怀里的饲主把他从沙滩拖到这儿来。

毕竟为了避免可能会出现的蛇或者什么昆虫致命的叮咬，Mark总是睡在沙滩的火堆旁，从不敢在睡觉时靠近林子。

昨晚入睡前他就知道自己发烧了。

来到荒岛的第一天，Mark就因为钻木取火磨破了手心。尽管后来他想了点其他办法让自己在取火时不需要直接接触手心，然而磨破的地方无法清理，反复接触海水、泥土和沙子，不但迟迟无法愈合，反而越来越严重。

醒来后，手心似乎没有了因为化脓和发炎的疼痛，Mark抬手看了看，导致他发烧的伤口上糊着一层深绿色的东西。

Mark好奇地把它揭开，吃惊地发现原本化脓发炎的伤口竟然开始愈合了。

显然，在他昏睡过去的时候，这条人鱼找到了导致他发烧的元凶，并且把伤口都处理过了。

聪明的小家伙。

Mark的动作很快惊醒了本就浅眠的Eduardo，小人鱼像只奶猫一样不满地往Mark身边拱了拱，柔软的头发蹭得人类鼻子痒痒的。

Mark还是第一次摸到人鱼干了的头发，他总是从海里冒出来，每次都是湿漉漉的。此刻如果不看他浅蓝色将近透明的耳鳍，简直跟人类少年没什么两样。

Mark忍不住揉了一把他蓬松的卷发。

“Mark……”Eduardo睁开眼，无意识地软软叫了Mark一声。

“嗯？”Mark回应道。

“Mark！”小人鱼顿时清醒了，他猛地撑起身体，看着Mark，眼里充满惊喜。

“Mark！”他快乐地再次叫道，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慌忙去看人类的手。

当看到他手心已经愈合的疤痕时，Eduardo高兴得甩了甩鱼尾。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眼眶也迅速变红。

他手足无措地比划着，哽咽道：“Mark，你睡觉，一个白天，一个黑夜……”

“一天？”Mark立刻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白天，黑夜——一整天。”

“一整天！”小家伙用力点头，“Mark，睡了一整天！”

“不可以睡很多一整天！”他抓着Mark的手，害怕两脚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用力强调，“不可以！”

“是很多天。”Mark纠正他。人类明白小人鱼想表达的是死亡，但他想了想，认为自己不能把这么悲伤的词语教给这个海洋的快乐精灵，他应该永远不认识这个词语及其含义才对。

“不可以睡很多天。”人鱼又学会了一个词语，他已经能用人类的语言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不可以……”

“别哭。”Mark摸了摸他泛红的眼眶，像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全是水汽。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泪水被眨下来了，他一边伤心，一边也没有忘记学习语言，鹦鹉学舌一样重复，“别哭。”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泪痕，Eduardo问，“哭？”

Mark正要告诉他这叫“眼泪”，就看到那滴泪珠掉下来，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珍珠落在地上。

Mark：“……”

小人鱼捡起那颗珍珠，托在手心给Mark看：“这是，哭？”

“这是珍珠。”Mark逗他。

小家伙似乎并不知道人类的眼泪是不会变成珍珠的。

这个来自海洋的可爱奇迹突然紧紧抱住Mark，近乎霸道地要求：“Mark不可以睡很多天，我会掉很多珍珠！”

Mark差点笑出声。

他摸了摸Eduardo的头发，正想纠正，然而低头一看，砂地上真的有许多小小的珍珠。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一闪一闪的珍珠，Mark的心突然被撞了一下，然后迅速融化了。

他侧头亲了亲小人鱼浅蓝色的耳鳍。

或许是吻太轻柔，原本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的耳鳍“刷”地竖起来，还抖了抖。

“好。”人类答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