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雅虎收购Facebook这事势在必得,CEO特利·塞梅耶毫不掩饰这一动向。在向Facebook提出收购意向时,他就已经宣布了这件事,不但Facebook的员工,甚至整个硅谷在当天就已经惊闻此事。在这件事上,雅虎没有竞争对手,福克斯5.8亿收购MySpace已经是公认的高价,而他们愿意出10亿,现在,不会有人出比这更好的价格。
克里斯和达斯汀在马克家里已经一整个晚上了。
傍晚时,马克捧着玫瑰前脚离开家,达斯汀后脚就来敲门——今天是游戏之夜。
那会儿克里斯正要离开,便想一起捎走达斯汀。
哪里知道达斯汀一听马克是去求婚的,立刻赖着不肯走了。
达斯汀坚定认为,马克求婚成功值得一个派对。任克里斯说破了嘴,马克求婚成功只会值得一个甜蜜的夜晚——没有达斯汀这种十万伏特人形灯泡的二人世界的夜晚。
可是达斯汀不听,他坚持认为马克肯定会回家的,求婚成功的欢乐也必须有人分享。
无奈之下,克里斯只好一起留在马克家里,以免大大咧咧的达斯汀坏了马克的好夜晚。
当然,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马克的求婚甚至连戒指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马克在暴雨里走了将近一小时才看到自己的家。
他的脖子可能冻僵了,冰冷的雨水沿着脖子流进衣服里,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而皮肤早已麻木。
马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浑浑噩噩地推开家门。
“嘭”一声,无数彩色飘带和闪片在他眼前突然炸开。
“Congratulations——!”达斯汀快乐地大叫。
那些五颜六色的飘带和闪片像漫天的雪花落下来,粘在他湿漉漉的脸上、衣服上。
马克面无表情,像个笑话一样,站在色彩的中心,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圣诞树。
等飘带和闪片全部落下,达斯汀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音节卡在喉咙里变了调子:“马克……?”
年轻的CEO浑身湿透,白天斥巨资买的TF西服仿佛能拧出水来,经过发型师精心整理的蓬松的卷发也全塌了,乱糟糟地顶在脑门上。
马克脸色苍白,雨水一滴滴从他锋利的颧骨淌下。他的蓝眼眸像一潭死水,冷冰冰地盯着克里斯和达斯汀。
“你们怎么在这里?”马克的声音也充满水汽。
“你……你怎么了?”达斯汀心虚地把打完的花炮藏到身后。
“你们怎么在这里?”马克重复了一遍。他站在门口,裤管淌下的水把脚下的地毯濡湿了一大片。
“我们……我们打算给你庆祝……”达斯汀结结巴巴地说,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求婚成功”几个词。
“滚。”马克说。
“好好好,这就走。”达斯汀担心极了,“你……”
克里斯推着这个小傻子往外走,阻止他再说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字。
“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克里斯叮嘱,“明天Facebook见。”
“知道了。”马克木然地点点头。
达斯汀和克里斯离开后,马克脱掉西装、衬衫和裤子,随手扔在地上。
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后,马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冷不丁打了个抖才回过神来。
读书时波士顿的雪夜不曾让他觉得冷,硅谷夏末的暴雨却让他打了个寒战。
马克蹲下来,在脱掉的西装裤里摸出戒指盒。没送出去的戒指被装在蓝绒盒子里,盒子也早就湿漉漉了。
他穿着内裤蹲在地上,看着盒子里的钻戒又发了会儿呆,然后把价值不菲的钻戒连带着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晚上,马克做了一个梦。
他穿着睡衣,从肖恩的宝马里下来,那家伙得意洋洋地靠在车旁,对马克飞了一个恶心的飞吻,“嘿,给这些old money们好看!”
是的,他要他们好看。
这些old money们凭什么掌控世界,凭什么用他们并不聪明的脑袋制定了一个又一个的愚蠢规则?
如果凤凰社拒绝了他,那么他就要创造一个比凤凰社更酷的俱乐部。
他要反击这个世界,反击傲慢的独裁者们,告诉他们,Facebook绝不容许他们染指。
“Kawa资本不应该投资Facebook的第六个理由,Facebook是个年轻人的公司,它充满横冲直撞的朝气,而Kawa资本就像上世纪的老爷车一样。”
他知道最年长的那个萨维林已经黑了脸,不过谁在乎?
“Kawa资本不应该投资Facebook的第七个理由,萨维林兄弟是凤凰社的成员,而这个充满歧视和阶层成见的社团已经过气了。”
然而在某个瞬间,马克猛地一抬头,撞入坐在会议室最后面那个英俊的青年含笑的眼里。
那个青年咬着丰满的唇,锃亮的钢笔笔杆点着嘴角上翘的弧度。
他眉眼极漂亮,特别是那双眼睛,笑意如同一弯新月,瞬间夺走了马克所有的台词。
Kawa资本不应该投资Facebook的第八个理由是什么?
谁管他什么理由?
世间万事万物可以没有理由,世间万事万物亦可都有理由,而理由必定都是他。
马克连呼吸都忘记了,他就这样隔着十多人看向他,走进他的眼里,不想再出来了。
他本想向Kawa资本宣战,然而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弃械投降,彻底臣服。
马克和青年去酒店开了一个房间,他迫不及待地把他按在墙上热切地吻着。
“嘿,小家伙,别着急,我们有一整晚呢。”
“我不是小家伙”马克莫名地气恼,“我的家伙也不小。”
他的话把青年逗笑了,软糯的笑声轻飘飘地飘进马克的耳朵,马克脑子里所有的思绪立刻都乱成一团麻。
“快点!”他催促着怀里的青年,却不知道催促的是什么。
他贴近他,磨蹭着,急躁得像十八岁才有初夜的处男,恨不能立刻就插进去、射出来。
他渴望占有他,他渴望得到他,他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可是青年腰间的皮带,任他解得满头大汗也抽不出来。
青年用软糯糯的声音低笑,好像嘲讽他的急切,又像被他的急切取悦。
“这是什么?”马克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求婚戒指呀。”青年笑着说。
“谁给你的?”他质问,心里泛起一阵阵难忍的酸水。
“不告诉你。”青年笑嘻嘻地说,“反正不是你。”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马克生气地说,“我也能给你,戴我的。”
说着,他急切地伸手去捋青年手指上的钻戒。
“我才不信呢。”青年咯咯地笑着。
他的手指如同他一样漂亮,骨感、修长,指甲圆润,被修剪得十分整齐。
那是神才有的手指,马克想,带魔力的手指,被它摸过,凋零的花必能重新绽放,枯萎的树叶也会恢复鲜嫩的绿;哪怕最虔诚的修女和神父,都要因这手指的触碰而重新臣服于肉欲的欢愉。
然而这手指灵活地避过马克的纠缠,它的主人那轻浮的声音听在马克耳里如同爱神的神谕:“把你的戒指拿出来我看看?我只要最好的——最好的人,最好的戒指。”
马克放弃去捕捉他的手,转而慌忙去掏自己的钻戒给他。
他要最好的,那马克就给他最好的。
然而戒指呢?裤袋里空空如也,睡衣口袋里也没有任何东西。
“快点呀。”青年含着笑意的眼睛戏谑地看着他,“别是骗我的吧?”
“戒指呢,我的戒指在哪里……”马克急的满头大汗。
“好啦好啦,”一个声音在马克耳边说,“你的戒指我给你从垃圾桶捡回来啦。”
接着,一个小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马克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晃动了几下,终于聚焦在达斯汀凑过来的那张充满担忧和好奇的小胖脸上。
他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脸颊和眼睑滚烫。
马克意识到被塞进自己手心的是一枚戒指,他找到了戒指,朦胧的美梦却像海市蜃楼一般散尽了。
达斯汀似乎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然而马克无法辨别那些音节的意义。
他怅然若失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他和爱德华多的梦。
梦里爱德华多骗他是Kawa资本的实习生,他带他去酒店开房间,叫他小家伙,纵容他一切张狂。
马克至今仍旧记得自己如何在爱德华多身体里,一夜之间从少年真正成为男人。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在梦里却仿如隔日。
反倒是昨夜爱德华多在雨夜里撑着一把长柄雨伞的那一幕模糊不清,但马克还是看到他眼里的惊愕和疏离。
戒指就在口袋里,马克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还没问出口,马克已知被拒绝了。
马克疲倦地躺在床上,可能因为高烧,也可能因为昨晚那场雨还没有停。
爱情是什么?他昏昏沉沉地思考着。
他对爱德华多的,是爱情吗?
马克弄不懂。
诚然,他漂亮,他温柔,他聪明,他潇洒放浪的生活态度也很令人着迷,但这些也并非是独他所有。任何迷人的特质,在世界上都能寻找到千千万万的代替,可是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爱德华多了。
所以他冲动地去买戒指求婚。
他当然清楚这是多么荒谬而不合逻辑的事情——但他还是如此做了。
马克所有的欲望都有理性的逻辑可循,唯独关于爱德华多的,却只能归因于他的眉眼,他的笑容,甚至只是他说话时细微软糯的尾音,或是喝酒时仰头的弧度这样肤浅的理由。
这简直就是没有理由!
明明是不讲道理到霸道的事,可为什么每个细胞都驱使马克去接近他?
好了,现在他的躯体就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那些荒谬的欲望再也不能再驱赶他去爱他,去接近他。
马克想到这里,反倒有种胜利的感觉,尽管他并不高兴。
“好啦,别求婚失败就沮丧成这样。”达斯汀乐观地说。
“你小声点……太吵了。”马克有气无力地说。
“求婚一次不成功很正常啦,我爸爸当年可是求婚整整五次才让我妈妈答应的。”达斯汀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径自说着。
在马克抗议的前一刻,他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根体温计,见缝插针地塞到了马克嘴里:“来,测体温,我得对克里斯有个交代。”
趁着马克叼着体温计,达斯汀念叨个不停,“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已经下午1点了!你12点还没出现在Facebook可真罕见,结果我说呢,原来是发烧起不来了,要替你叫医生吗?”
“不用了。”马克昏昏沉沉。
“不看医生怎么行?”
“……让我睡一觉就行。”马克说。
“那我需要做点什么?”达斯汀又问。
“……我对你唯一的要求……”马克有气无力地说,“就是闭嘴……”
“哦。”达斯汀安静了一会儿,可当他看到马克的体温计时又开始嚷嚷,“38.9℃!我觉得你应该看医生。”
马克被烦得脑袋都要裂开了,他把达斯汀从垃圾桶掏回来塞进他手心的求婚戒指扔了过去。
“喂!你怎么随便扔东西!”达斯汀捡起戒指,看了看上面的钻石,“这小东西得八九万吧!”
“23万。”马克没好气地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买这么贵的东西——这小小一枚戒指比马克的车还要贵。
要知道马克终于舍得淘汰那台3000美金的二手本田后,也不过是新买了另一台本田,价格还不到十万。硅谷年薪20万的普通程序员开的车都要比Facebook CEO的要好。
“这么贵还随便扔。”达斯汀有点心疼。
“没用了。”
“好了好了,别想求婚的事情了,反正那个女人一定会后悔的啦。”达斯汀握住马克的肩膀,大声道:“我得告诉你一件超厉害超酷的事情!”
“什么事……”马克没好气地问。
“你听我说,今天雅虎对Facebook提出了收购意向!”
“什么?”马克睁开眼睛。
“而且雅虎出价10亿!”达斯汀亢奋地道,“天,马克,10亿美金呢,你会变得十分富有!我也会变得十分富有!”
发烧让一切变得十分虚幻,马克愣愣地看着达斯汀,他头痛欲裂,过了好一会儿,世界才重新有了声音。
达斯汀企图通过拔高的分贝来传达自己的兴奋:
“我意思是,超——级——富有的那种富有!”
“天啊——马克,我们还不到23岁呢!你就要变成全世界最年轻的亿万富翁啦!”
达斯汀的手刚碰到他的那一刻,马克的世界开始旋转,无止境地,像一场龙卷风裹着所有他能看到的东西在天空中回旋。
年轻的CEO用力推开呱呱叫的男孩,还没来得及说话,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天啊!”达斯汀惊呼。
他迅速往后弹了一步,以免受池鱼之殃。
马克从昨天中午后就再也没有吃进什么了,晚上在Espetus时,爱德华多虽然失约了,却还是体贴地为他点了丰盛的菜。
但马克一口都没吃,任由它们变成一桌子华美的残羹冷炙。
他什么都没吃,自然也就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浅黄色的酸液,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达斯汀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兼合伙人白着脸在狂吐。
酸液呛到马克的喉咙,他趴在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达斯汀的尖叫如同警报器般,一波高过一波地折磨着马克的耳膜。
好不容易终于吐完了,他趴在床边喘了口气,把刚刚达斯汀给他的那杯水一饮而尽,然后慢腾腾地站起来。
“马克?”达斯汀想去搀扶他。
“我去另一个房间继续睡。”马克脑中一片空白,因此他表现得前所未有地冷静,“我会叫家政工收拾这里,你可以回去Facebook了。”
说着,他摇晃着身体,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旁边的房间,重重地倒到床上,陷入了睡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克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混乱的声响,有呜呜的报警声,有人们的交谈声,他的身体好像被移动了。
该死的,马克想破口大骂,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不行吗?
好不容易消停了,紧接着是达斯汀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天啊,他病得厉害。”
“……”
“是的,肯定是昨晚那场雨……我们昨晚真不应该离开他家。”
“……”
“我告诉他了。反应?反应就是他吐了一地。”
“……”
“但是我猜等他病好了肯定就会跟进收购的事情,现在催没有任何用处。”
“……”
“嗯。我已经叫家政工过来收拾了,卧室的味道可太难闻了。”
“……”
“……”
“好的,我在这里照顾他,你放心。”
“……”
“明白了,再见。”
“……”
马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头顶是洁白的天花板,手臂扎了一根针,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输入他的身体,融入他的血肉里。
显然,他被送到了医院。
马克长长舒了一口气,沉重的疲倦再次席卷而来,他闭上眼睛又陷入了梦乡。
马克第三次睁开眼,天已大亮。
克里斯和达斯汀都在他身边。
“你吓死我了。”达斯汀泪眼汪汪地说。
“幸好没有闹出什么大问题。”克里斯叹了口气,“只是淋雨的重感冒和胃炎。”
马克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我不会卖掉Facebook。”
达斯汀和克里斯震惊地瞪着他。
马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身体好像被抽空一样,什么力气也没有,很快,他体力不支,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这两年没日没夜的运营和无时无刻不在的压力,几乎掏空了马克的身体,雅虎收购带来的压力和前一天淋的雨、受的凉彻底把他冲垮了。
重感冒虽然没有引发肺炎或其他更严重的并发症,但高烧仍然断断续续地折磨着他,整整三天39℃的高烧后,马克才摆脱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当天晚上,达斯汀和马克详谈了一小时。
克里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次日,所有股东都从达斯汀那里得到了非常明确的答复。
我和马克不会把Facebook卖给雅虎,哪怕雅虎出价40亿。
第四天早上,马克睁开眼,床边坐了一个人——Accel Partners的CEO吉姆·布雷耶。
Facebook的董事会如今有五个席位,马克除了他自己手上的席位外,还控制着一个空余名额;剩余三席,彼得·提尔和肖恩各有一席,Accel Partners在给Facebook投资了将近2000万后,其CEO吉姆·布雷耶代表Accel Partners,也得到了董事会的一席。
Accel Partners总共有将近15亿的投资散布在各个领域的公司中,布雷耶作为Accel Partners的CEO,很少有这个时间和这个耐心去等一个人睡醒。
他今早从洛杉矶飞到硅谷,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见马克。但是马克还没有退烧,布雷耶拉了一把椅子等在床边,这一等就等了两小时。
“达斯汀说你不打算把Facebook卖给雅虎?”看到马克醒了,布雷耶单刀直入地问。
“对。”马克点点头,他还十分虚弱,高烧虽然降下来了,但仍有低烧,而且嗓子痛得几乎说不出话。
“为什么?”布雷耶问,“你知道这是个脱手的最好机会吗?年初,福克斯收购MySpace用了5.8亿,而几个月前,Facebook的用户访问量才超过MySpace,雅虎却愿意花比福克斯多一倍的价格买Facebook,这难道不是当下最好的结果吗?”
“脱手?”马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怒火——他也没有力气发火了,“你认为10亿美金很多?或许确实很多,但是,”马克寸步不让,“就算雅虎出30亿,我也不会把Facebook卖出去……这不是钱的问题,除非我能完完全全控制Facebook。”
“30亿。”布雷耶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和达斯汀做过一次估价,但并不会有人在现阶段出30亿。我过去在董事会说过,Facebook的价位到10亿的时候,我们可以考虑出售。”
“我不是为了出售一间公司才创立Facebook的。”马克说,“我选择接受Accel Partners的资金,让你进入董事会,是因为我以为你是一个愿意等待Facebook成长的投资者。”
“我确实愿意等待Facebook成长,并不急着把Accel Partners对Facebook的2000万投资收回。”布雷耶说,“你赔了300万给温克莱沃斯兄弟这件事,董事会也没有说什么,不是吗?”
“但马克,Facebook现在还没有任何盈利的方式,对于网站如何盈利,你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
马克被他戳到痛处,苍白瘦削的脸瞬间有点扭曲。
“你跟微软合作的‘灯塔’广告计划仅仅两周就已经夭折了,不但夭折,这次方案还导致用户数量经历了一次断崖式下滑。”布雷耶毫不留情地说。
马克前阵子在探索Facebook的盈利方式,广告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他和微软签署了一个国际广告合作协议,然后在Facebook上搭建了一个叫“灯塔”的系统。
这个系统让用户在和Facebook合作的平台上购物的话,交易结果就会自动和好友分享。这样的结果就是,用户的隐私被严重侵犯。没有人想事无巨细地和朋友们分享自己的购物清单。
“灯塔”引起了用户的强烈反感,马克修改了好几次方案,可是投诉和抵触仍然有增无减,甚至引起了账户注销数量的剧烈上升。
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探索,董事会们对于马克上线的这个新功能感到匪夷所思,因为他们完全搞不懂,马克如何会通过这个方案,上线一个有这么明显的弊端的广告协议。
布雷耶和提尔私下里聊过这件事,两人一致认为,马克本人显然是个反消费主义者,看他千遍一律的T恤,看他那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本田,就该明白这一点。
让一个反消费主义的人去用消费主义的广告为网站赚钱,能盈利才怪。
“我已经取消‘灯塔’了!”马克辩解,“用户数量的增长现在比过去更快!”
如果不是在病中,他会像过往一样恶狠狠地吼出来,而现在只能像条奄奄一息的小狗一样,在手握狗绳的成年人面前汪汪叫了两声。
“对,你把‘灯塔’下线了,但也仅仅是止损而已。”布雷耶说,“你没有一个好的运营官,你自己也没有任何好的想法。”
他直截了当地指出,“马克,Facebook这两三年一直靠着投资者的钱发展,但你不能永远靠投资者的钱发展。”
“我不会卖Facebook的。”马克倔强地翻了个身背对布雷耶。
“马克,”布雷耶叹了口气,“我很愿意为你付出耐心,但你只想做一个有趣的网站,而我是个投资者。”
他站起来,“提尔和我的意见一样。我们都赞成你接受雅虎的10亿美金。你只是想要控制权,为什么不和雅虎谈下去呢?这都有商量的余地,我和提尔非常支持你在董事会,也非常认可你作为CEO所做的一切,所以,不要一开始就否定所有可能。”
马克没有再说什么话。
布雷耶说,“或许雅虎能帮助你明晰运营思路。”
年轻的CEO在被子里蜷了蜷,没有说话。
马克在医院住了整整5天才离开。
周一,他回到Facebook的时候,发现Facebook里的氛围有点儿不对。
大家都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马克黑着脸坐在位置上。
他始终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和大家同在一个开放式的办公室里,能便于他快速、直观地感知Facebook的办公氛围。
所以马克此刻可以迅速知道,有不少程序员甚至是高管正不时地偷偷看向他,而在往日,他们大部分都是头戴耳机专心wire in。毕竟Facebook招聘时,自主性的专注度是一项重要的考核,全员频繁的分心实在是太罕见了。
雅虎收购Facebook这事势在必得,CEO特利·塞梅耶毫不掩饰这一动向。在向Facebook提出收购意向时,他就已经宣布了这件事,不但是Facebook的员工,甚至整个硅谷在当天就已经惊闻此事。
在这件事上,雅虎没有竞争对手,福克斯5.8亿收购MySpace已经是公认的高价,而他们愿意出10亿,现在,不会有人出比这更好的价格。
想要Facebook的很多,微软和谷歌就曾经隐晦地流露出同样的意向,但他们显然都不会花这么多钱去收购一个还没有明朗的盈利方向的初创公司,8.5亿已经是个十分高昂的价格了。因此微软折中地选择了和Facebook合作,但显然,“灯塔”系统失败了,这导致谷歌内部终止了对Facebook收购的讨论。
“别看了。”马克在抬头时第三次看到他的产品经理看向自己时,忍不住烦躁地拔高声音,对所有人宣布,“Facebook不会出售给雅虎,10亿的时候不会,30亿、40亿,哪怕150亿的时候也不会出售!”
他声音非常大,偌大的办公室里有数十个员工,但是谁也没有说话,马克的声音回荡着。
不少程序员茫然地看了看马克,或是面面相觑,然后又安静地低下头继续干活。
Facebook的开放式办公室里弥漫着诡异的宁静,大家不发一言,只有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马克的Facebook弹出了私聊通知。
克里斯:“你疯了。你不该这么直白。”
马克:“不然呢?难道我还要开个会议告诉他们我为什么不卖Facebook吗?就算我把它卖给雅虎,这10亿他们也不会得到一分钱,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不应该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耽误工作进度!”
克里斯:“你今天是怎么了?冷静下来,暴躁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收购传闻对员工有影响是正常的。”
马克:“我知道。我只是……”
克里斯:“你得知道,住院的消息也产生了一些不良的影响。他们私底下很担心你的身体是否还能维护Facebook的运营,这变相让他们更加不安和躁动。这个怪我,我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太多的经验,雅虎收购的消息一传来,我就应该先封锁你入院的消息。”
马克:“我的身体好得很。”
克里斯:“可他们未必知道。”
马克:“我需要做一次全身体检吗?然后公布结果?”
克里斯:“你现在的身体数据显然不会太好看。但是你该考虑请一个健身教练或生活助理了。”
马克:“好。”
克里斯:“这些以后再说。你现在应该正式地阐述你不会出售Facebook的原因,开会或者什么别的,你需要把他们的心安下来。至少群发一次邮件。”
马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克里斯:“那你应该好好想想。”
克里斯:“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布雷耶和提尔提议召开董事会表决雅虎收购的事情,你需要定一个时间。”
马克盯着那几个字,猛地站起来,电脑椅的滑轮往后滑动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几乎所有人抬头看向马克。
克里斯微不可察地对马克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sit down.”
马克看了他一眼,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大步离开了办公室,在门关上的瞬间,模糊的窃窃私语像病毒一样在办公室里弥漫。
克里斯无力地看向达斯汀,达斯汀冲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克里斯头顿时更痛了。
马克抱着笔记本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
他把自己锁在最后的隔间里,发了整整10多分钟的呆,才打开笔记本。
克里斯说得对,他应该群发一封邮件解释这件事。
马克打开邮件系统,可是对着空白的界面,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他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十分焦虑。Facebook扩张得太快了,当年肖恩对他允诺的两个洲早已达到,可是用户数量的疯涨带来的服务器压力和各种成本的剧增,让Facebook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盈利变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如果Facebook没有稳定的盈利途径而只靠风投,那无异于烧钱。
他的帝国越来越大,他还能烧多少年的钱?
正因如此,向来厌恶广告的马克和达斯汀才会和微软合作,匆匆推出了“灯塔”系统。
然而事与愿违,“灯塔”非但没能让他们获益,甚至还让Facebook遭遇了一次严重的用户账号注销抗议事件。
而今年,他甚至赔了300万给温克莱沃斯兄弟。
马克看着空白的邮件界面,手指敲击了几个字符,又都全部删去。
克里斯的信息弹了出来:“董事会表决你打算什么时候开?”
马克想了想,回答:“一周后吧。”
克里斯:“布雷耶要求明天早上。”
克里斯:“马克?”
克里斯:“马克,你还好吗?”
克里斯:“别担心,彼得·提尔总是站在你那边的,下午好好和他谈谈吧。”
克里斯:“或者肖恩。”
克里斯:“记得给员工们发邮件,他们需要知道你的想法。”
马克用力合上笔记本电脑。
他突然感到全身像开了水龙头一样冒汗,心脏则像像飙车似的狂跳。
克里斯不知道,彼得早就在布雷耶来找他的那天和马克通过电话了。
彼得·提尔向来是站在马克这边的,他虽然没有像布雷耶那样表达出明确的出售意愿,但是彼得对他说:“马克,从我给你第一笔资金至今,已经将近三年了。”
一边是雅虎的10亿美金,一边是没有确定盈利途径的Facebook,而中间是压力越来越大的成本。
10亿美金。
而肖恩。
那是个更糟糕的问题。
就在一个多月前,肖恩再次因为参加吸毒聚会进了警察局。
他的行径让马克勃然大怒。
因为吸毒的事情闹到警察那里,在这几年中已经是第三次了。
肖恩对马克而言太特别,在他对大麻几乎是零容忍的程度下,肖恩已经得到了两次特赦的机会。
而这次事情正好碰上“灯塔”事件,闹得非常大,提尔和布雷耶私下找到马克,要求马克将肖恩逐出董事会,因为他显然会败坏Facebook的名声。
马克答应了。
他语气凌厉地对肖恩下了最后通牒,要和他商讨离开董事会的事情,肖恩吓坏了,他哀求马克,却被马克毫不犹豫地拒绝。
自那之后,马克和肖恩的关系降到冰点,而肖恩席位的事情还悬而未决。
所以这次,肖恩不一定会站在他身边。
董事会只有五个席位,提尔和布雷耶赞成出售,如果肖恩同布雷耶达成一致,那么马克只有自己和自己控制的空白席位了。
雅虎一定是知道了这些,才会在这个微妙的时间上突然提出收购。
马克愤怒地揪着自己的卷发,坐在洗手间隔间的坐厕上,慢慢弯下身体。
温克莱沃斯的官司他本可以一分钱不给的,但他无法忍耐冗长的质证,也做不到配合自己的律师。他以为他十分富有,于是豪爽地赔出去300万只求迅速结束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广告也是。
他以为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不就是有了用户,然后推送商品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以前不做是因为他想要一个很酷的网站,只要他想,只要他觉得时机合适,有这么多用户,还怕没有广告吗?
可是“灯塔”告诉马克,他并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深谙用户心理。
无论是爱德华多、温克莱沃斯的官司,还是他一直不屑的广告、以为牢牢把控的董事会。
马克原本觉得轻而易举的事情,胜券在握的事情,其实只是脆弱的假象。
马克不明白,他只是发了一场高烧,在医院躺了几天而已。为何所有一切在短短几天完全失控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的员工解释为什么不会接受雅虎的10亿。
硅谷最近在雨季,总是午后下一会儿雨,到了夜晚,又是好几小时连绵不停。
爱德华多不喜欢雨天。他讨厌溅在自己意大利手工皮鞋上的泥,也讨厌落在他西装上的雨点。
前天,他的代理人在拍卖会上花了15万美金,给他拍了一瓶麦卡伦62年的陈酿。
这批威士忌蒸馏于1940年代,陈放了60年才推出。品酒师的介绍是,它有强烈但绝妙的平衡感,水果的香气和煤泥的气息会溢满口腔和喉咙,尾韵则是丰富的橡木味道徘徊不断。
爱德华多喜欢威士忌,对品酒师的评价心驰神往,早早得知消息,周末的时候让代理人去拍了一瓶,然后翘首以盼等到今天,酒才送到。
一知道酒到了,爱德华多完全无心应酬,加上缠绵细雨,下了班立刻驱车赶回家要尝尝新买的酒。
他今天早早洗了澡,浑身泡得酥软滚烫,最适合微醺。
一切准备就绪,他开了酒,往酒杯里倒了浅浅的一层,正想品一下香味,门铃响了。
真是好扫兴,谁这么不识相雨夜找他,还偏偏要在他准备享用麦卡伦的时候。
爱德华多闻了闻香气,不想理会,然而门铃锲而不舍地又响了起来。
他品酒的心情被坏了个一干二净。爱德华多皱眉,仰头把这第一口喝了,放下酒杯去看看是谁雨夜按他家门铃。
爱德华多紧了紧睡袍,赤脚走在羊绒地毯上,慢腾腾地接通了门铃:“哪位?”
“是我。”一把沙哑的声音传来。
“马克?”爱德华多辨认出声音。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9点了。
爱德华多不太想被打扰,因为麦卡伦的酒是他期待了整整两个月才拍下并到手的。而且想起这几天雅虎10亿美金的收购意向,这孩子不会又亢奋过度或压力过大,想要跟他上床发泄欲望吧?
真是见了鬼了,当年他只是想尝尝鲜,玩一次419,谁知道招惹了马克,把他当泄欲的床伴,真是气人得很。
上床倒是没什么,但比起性,他今晚想好好地一个人享受这瓶威士忌。而且他记得这两个月反反复复地跟马克强调过了,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和马克扯上暧昧的关系。
“有什么事吗,马克?”爱德华多犹豫着问。
“我……”马克停顿了一会儿,门铃的电流音中传来马克虚弱的声音,“我想见你。”
“有点晚了,马克。”爱德华多委婉地说。
“华多,我想见你。”马克沉默了一会儿重复道。
他用这种弱势的声音说话,爱德华多一下就心软了。
那天夜里马克在滂沱暴雨中给他一把残败的玫瑰,玫瑰被雨水打蔫了,男孩的卷发也被打塌了。
他脸上湿漉漉的,爱德华多若不是太了解他嚣张倔强的个性,一定以为他哭了。
他还记得玫瑰上的水珠,也记得马克好像藏着千言万语的蓝眼睛。
马克张狂的时候我行我素又得寸进尺,十分让人生气,但是一旦放下了姿态,又叫人心痛。
罢了,他就是看不得天才委屈。
“你开车了吗,需要让你的车进车库吗?”爱德华多把院门按开。
“没有,我是走路来的。”马克低声答。
“好吧,你进来吧。”爱德华多放下手中的酒杯,等了好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马克?”爱德华多打开门,“今晚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进来的大男孩扔下湿透的长柄雨伞,像豹子捕猎一样扑过来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啊!”爱德华多没承受住这冲劲,往后踉跄了两步,还是没稳住重心,跌倒在地上。
“混蛋!”爱德华多摔痛了,顿时有点生气自己刚刚的心软,早知道就不该让这小混蛋进他家门一步。
“滚开,马克!”爱德华多气恼地说,他挣了一下,可是马克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勒住他的腰,整个人的重量也压在他身上。
“混蛋……你发什么情啊……”爱德华多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华多,”马克的脸埋在他的肩颈,闭着眼睛,筋疲力竭地闷声道,“别……别推开我,我累了,让我在你这里睡一觉……”
爱德华多愣了愣,看着自己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他的睡袍里面什么都没有穿,拉扯间胸膛露出大片肌肤。
两人相贴的地方,爱德华多的胸膛能感觉到马克T恤下滚烫的体温。他就像一团安静的火,在爱德华多的心口上倔强地燃烧着。
那把火烧进他心里头去,把他的心脏融化了。
“你发烧了?”爱德华多摸了摸马克的额头。
“低烧而已。”马克说,“重感冒没好……”
爱德华多躺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抬手一下一下地揉着马克的卷发安抚。
他叹了口气,温柔地提醒:“小混蛋,至少得把你自己洗干净才能上我家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