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马克感到自己被撕成两半，那种痛好像身体瞬间因为外力而四分五裂，血肉分离，骨骼断裂，却依然保留着最清晰的意识去感受自己的一半身体是如何被硬生生夺走。他僵硬地转头，看到自己灵魂的另一半被拽离他的生命，而杰克脸上只有惊愕。

9 奇迹

马克是第一个能单独驾驶猎人的驾驶员。

战斗记录显示在怪兽“瘟疫”洞穿月光骑士胸膛上的驾驶舱时，把杰克拽了出去。

马克是在和他链接时被撕扯掉了他的半身，如同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但精神上被撕裂只会带来肉体的极端痛苦，而不会带来真正伤害。只是大部分人——几乎是所有的驾驶员在那种情况下都没办法承受自己半身被撕裂的痛苦。

但马克可以，他在生理和心理巨大的痛苦下，把属于杰克的、现在已经断掉了的神经链接口捅进自己的另一侧接入点，掌控了杰克的驾驶位置，一个人干掉了“瘟疫”，然后坚持到把月光骑士带回破碎穹顶才真正倒下。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从没有人这么干过。

尽管所有接入装置都有左右脑接入口，但没人会同时用上它们。猎人计划的首位驾驶员凯西单独链接猎人导致脑神经过载当场死亡的惨剧，催生了双人驾驶系统和通感链接装置，因为单独控制猎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尽管猎人学院不停加强驾驶员的单独应战能力，但怎么训练也不可能超过人体大脑的承受极限。

可是马克做到了。

斯蒂文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他很茫然地听着基地作战指挥部的解释，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表现得如此惊喜，好像马克完成了什么史无前例的壮举那样。

杰克殉职了，马克昏迷着，这两件事没有哪一件是值得惊喜的啊。

“马克醒了——！！”突然有人跑过来说。

斯蒂文一惊，转身往医疗部跑。

到了医疗部的时候，很多人围在马克身边。斯蒂文看不到马克，但是听到他怒吼的声音。

“都给我滚开——！别碰我——！！他妈的，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别碰杰克！！”

然后是各种仪器被推倒在地的声音，乒乒乓乓夹杂着人们高呼“按住他”“别让他动”“冷静点”的吆喝。

斯蒂文赶紧推开人群，马克在床上已经下来了，但是他似乎站不稳，扶着床正在喘着粗气。

他扯掉了身上的所有仪器和输液管，手上被强行拔掉的针眼正不停冒出血珠。

左眼的充血还没有褪下去，依然是血红的单眼。

他那只眼睛看不太清楚，半边世界都是血红色的，他头痛欲裂，那些东西不停在他耳边发出无法辨识的声音，吵得他想杀光他们。

他推开他们，想要离开，却被他们紧紧围住。

马克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此刻无比愤怒，汹涌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马克，还是杰克？内心充满暴戾的杀意，只想杀光眼前这些黑影，好让自己安静一下，因为他脑子真的痛得要裂开了。

“马克？”斯蒂文分开人群挤进去。

眼前的马克绝不清醒，像一头负伤的野兽那样，咆哮着不允许任何活物靠近。

马克听到斯蒂文的声音，他搜寻着，但不太能看清东西，只觉得眼前黑压压的都是影子，视线涣散，很多线条无法重合，晃动的形状让他没法判断那到底是不是人类。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脑海里的杂音全部甩出去。

“别伤害他，让我……让我来。”斯蒂文挡在马克面前对想靠近他们的人说，“给我们一点时间。”

“可是……”医疗部的人面面相觑，“得让他镇定下来，他现在充满攻击性，很可能会伤害你。”

“没事的，我可以让他安静下来。”斯蒂文很坚持地说，“拜托了，先离开好吗？”

等所有人都离开，他走向意识不清的马克。

当斯蒂文靠近马克的时候，马克扑过来把他推倒在地上，用手狠狠卡住他的脖子。

斯蒂文瞬间感到脖子剧痛，马克的手收紧得很快，他几乎是下一刻就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马克……没事了……你是安全的。”他没有尝试挣扎，只是艰难地伸手摸他血红的眼角和滚烫的脸颊。

马克急促地喘着气，怔愣了一会儿，在斯蒂文开始因为窒息而眼前发黑的时候放手了。

斯蒂文咳嗽起来，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伸手把马克抱进怀里。

马克嘴里发出模糊的咆哮，然后渐渐低下去。

“没事了，”斯蒂文流着泪紧紧拥抱他，感到悲痛欲绝的同时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你真的做得很好……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还有我……”

马克头痛欲裂地靠在他的胸口，他听到斯蒂文的心跳，在脑袋里那些吵杂的声音里，他的心跳变成了某种稳定的指引，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扑通扑通的节奏中，终于安静下来。

他一团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脑海里再次闪现自己被撕裂的那一刻。

那只巨大的手打碎驾驶舱冲进来的瞬间，他们同时抬起头。

它如此近，以至于他们能看到它皮肤上的龟裂和坚硬的丘壑。

如同当初在斯蒂文意识里看到的那样，阴影笼罩着他们，怪兽如此巨大，当人类在它阴影中时，无可避免地必然感到自己如蝼蚁般渺小脆弱。

他们已经不是斯蒂文那样的十多岁少年，他们是战士，是环太平洋沿海城市胜绩累累的守护者，可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却并不比当年的斯蒂文少。

它抓住杰克的时候，尚且和马克链接的杰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感到害怕。

因为那就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所有的害怕和痛苦最终全部留给了马克。

在高达99.9%同步率的通感状态下被扯走其中一个，是什么感觉？

马克感到自己被撕成两半，那种痛好像身体瞬间因为外力而四分五裂，血肉分离，骨骼断裂，却依然保留着最清晰的意识去感受自己的一半身体是如何被硬生生夺走。

他僵硬地转头，看到自己灵魂的另一半被拽离他的生命。

杰克脸上只有惊愕。

他看着马克，嘴动了动。

他们已经被撕开，马克理应听不见，可是他还能感觉到杰克，感觉到他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身体里，他们此刻仍是一个人。

所以他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

听到杰克对他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他说……”马克用力抱着斯蒂文，他浑身都在颤抖，被撕裂血肉、拆分骨骼的疼痛还留在他身体里，“他说……”

他不应该听到的，杰克可能根本没来得及发声，但在那两秒的时间里，马克真的听到了，脑海里杰克的声音。

“他说……他爱我。”

马克在斯蒂文怀里发出痛苦的咆哮和怒吼。

斯蒂文抱着他泪如雨下。

马克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斯蒂文看过战斗记录，他很清楚，那只手本来是伸向马克的，是在某一个时刻，月光骑士的右手拉了一下，它才转向了杰克。

那是右驾驶位的杰克留在月光骑士操作系统里的最后一个动作记录。

杰克说过，他会保护马克，会保护斯蒂文，他会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他们两个，那是他的职责，是他唯一擅长的，保证他们的安全，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他说过，如果马克或者斯蒂文要死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已经先死去了。

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做得非常好。

…………

马克第二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状态好多了。

至少不再歇斯底里地狂躁，眼睛也不再充血，视觉恢复了，重要的是，他感到脑子正常了，就好像因为72小时没睡而混混沌沌的人睡够了一样神识清明起来，尽管剧烈的头疼还折磨着他，但他至少可以思考了。

斯蒂文趴在他床边睡过去了，一只手紧紧握着马克的手。

“我睡多久了？！”马克推了推他，斯蒂文就惊醒过来了。

“你醒了？”他关切地看向马克，马克看到他的眼睛肿了，“有一天了。”

“一天！”马克急眼了，他对斯蒂文说，“我把杰克带回来了！”

“什么？”斯蒂文看着他，怀疑马克并没有那么清醒。

“我把杰克带回来了。”他又重复了一次。

斯蒂文一言不发，眼圈红了。

看到斯蒂文没有反应，马克想要下床，才动起来，就被斯蒂文按住了。

斯蒂文真的很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是他现在得成为比较坚强的那个人。

“马克……杰克不在了，你记得吗，他被带走了。”斯蒂文紧紧捉着他的手说。

马克愣了愣。

“对，我知道，”他急忙道，“‘瘟疫’把他从驾驶舱拽了出去。”

斯蒂文默默看着他。

“不是……”马克按住自己的头，“它没把杰克扔进海里，它好像……好像把杰克吃了。”

“……别说了，马克。”斯蒂文轻声说，他快要受不了了。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马克指着自己的脑门，“它把杰克塞进这里去了！”

“？什么？”斯蒂文愣了。

“我是把‘瘟疫’拖回破碎穹顶了，是吧？”马克晃了晃脑袋，他真的不记得了，独自操作月光骑士让他整个人都快要爆炸开了，脑袋和身体都沉重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颅内高压导致鼻血不停地流。

他只记得自己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死也得先把这庞然巨物的尸体拖回基地，因为杰克被塞进去了。

“你……带回来了。”斯蒂文的心剧烈地跳动，没有人明白为什么马克在那种时候还要把怪兽拖回来。

“我看到蓝色的触手，”马克说，“把他卷进去了，所以他一定就在‘瘟疫’里面，脑门的位置。”

斯蒂文愣了愣，“你确定？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马克着急地说，“不然我为什么要把‘瘟疫’拖回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但是……”

斯蒂文猛地站起来，“我去把实验室的人带来！”

没一会儿，实验室和战斗指挥部的人都聚在了马克的房间。

“这……这不可能。”首席科学家纽曼德听完马克所说的，与其他科研人员面面相觑，“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怪兽后脑部分并没有你所说的可以吸纳外物的地方。”

“马克，”纽曼德说，“这或许是你通感被强行终止时的幻觉。我们检查过战斗记录，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杰克被拖出去之后，很快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什么？”马克愣了愣，他拼命回想，想要找出那并非幻觉的证据，但是他找不到，于是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痛苦的通感断裂中看到了幻觉。

可是当他回想起杰克被拖出去的那一幕，以及自己如何艰难地拉过属于杰克的接入口插进自己头盔时，那种独自操纵月光骑士的重负和孤独再次袭来，他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痛起来，很快就冒出了满额头的冷汗。

“你没事吧？”纽曼德关切地问，“现在当务之急是在检查你的身体，毕竟你独自把猎人驾驶回来，谁也不知道会给你留下什么后遗症。”

“操，我不需要！”马克一把甩开他的手，冷汗涔涔地怒吼，“那不可能是幻觉……！不可能！！你们这些在基地里安全待着的科学家们知道什么！！”

“马克，你先冷静下来。”医务人员想上前给他检查，因为马克看上去痛得脸色都白了。

“如果只是幻觉，”一直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斯蒂文突然说，“他为什么要在那种情况下把‘瘟疫’带回来？要知道独自操纵猎人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以至于让马克坚持完成了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纽曼德这才注意到第三位史佩克特。

他一直知道史佩克特兄弟是三个人，但一般而言，当他们说史佩克特兄弟时，指的只有马克和杰克。

但是因为马克和杰克依赖他们之中的第三个的程度之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斯蒂文的存在。

但斯蒂文是医务部的普通医务人员，平常几乎不会和实验室有接触，纽曼德这才是第一次和他面对面地说话。

他看上去和马克或者杰克完全不一样，当然，他们有同一张脸，但就是那么的不一样。哪怕是第一次见到斯蒂文，也绝不会把他错认成马克或者杰克。如果说前两位史佩克特像什么坚硬的石头，那么斯蒂文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很柔软——柔韧，像藤蔓，或者一张网？纽曼德不确定。但是马克靠在他身上，他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抱着那个几乎是PPDC最强大的战士，尽管斯蒂文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但纽曼德完全不怀疑他确实可以支撑着马克。

斯蒂文比马克冷静得多，他对纽曼德说，“我觉得只有关于杰克的事情，能支持他在那种状态下突破身体极限去完成这样的事情。”

“而且解剖一头死去的怪兽并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他抱紧马克，看向实验室的科学家们问，一点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是这么说没错。”纽曼德犹豫着说。

“这对马克来说真的很重要……对我来说也是。”斯蒂文说，“马克完成了一件没有人能完成的事情，这难道不值得你们去找寻原因吗？”

“我知道你们很想研究马克是怎么做到的，也很想从马克身上了解人类驾驶猎人的身体极限。”斯蒂文一点儿都不让步，他第一次表现得很强势，但语气仍然很平静。

“但是如果你们不去帮我们找到杰克，我是绝不会允许你们再从马克身上得到任何身体数据。杰克已经失踪了，按照PPDC和游侠的协议，马克可以算作已经退役了，我和他都不再属于PPDC了，我们没有任何义务配合你们的任何研究，明白吗？”

“我只是认为，如果那只是他的错觉”，纽曼德委婉地让了一步，“这会对他产生很大的打击。”

“没关系的。”斯蒂文摇头，再次坚定地说，“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们可以承受。但是你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好吧。”纽曼德说，他被说服了，“我们会尝试打开‘瘟疫’的脑门。”

解剖一只怪兽并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情，但那大部分都由政府雇佣的团队进行，这几乎变成了政府的某一项收入，因为怪兽很多部位都对人类有极大的用处，哪怕是它的大便——1立方米的大便所含的磷足以为一整块土地施肥。

实验室的人联系了政府雇佣的团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讨论如何打开怪兽的头颅，因为它们的颅骨太坚硬了。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当人类割开“瘟疫”头上坚硬的皮肤时，却发现了一个类似嘴部的地方——这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是更让人惊讶的是，当他们把那里切割开时，作战指挥部的监测员突然通知斯蒂文，他们重新监测到了杰克的脑电波数据。

斯蒂文被通知这件事的时候正在他们的房间里陪着马克。

马克这三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斯蒂文对此很担心，但是做过的脑部检查和身体检查都没什么大问题。只能说单独操纵猎人造成的负担实在太大了，就好像一个人好几天没睡过觉，除了疯狂补眠外别无他法。

但马克清醒的时候状态也不好，在这几天里曾经崩溃过两次或者三次，斯蒂文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马克不停地咆哮、怒吼、痛哭和发疯、崩溃。

今天，他踹碎了好几面镜子，直到房间里不再有任何反光物，因为他不想看到镜子里杰克的脸——他恨自己不是杰克。

斯蒂文看着一地的玻璃碎，能做的只有拥抱马克，无论马克怎么愤怒挣扎都没有放开他，避免他被地上的玻璃碎划伤。

“……你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当马克平静下来后，他虚脱地靠在斯蒂文怀里问。

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彻底地感受到斯蒂文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柔韧是有多么的坚固。

是的，他一直很柔软很善良，很天真也很乐观，可是这些在末世显得无比脆弱、不堪一击的特质，合在一起的时候，在斯蒂文身上变成了一种令马克佩服和感激的韧性。

斯蒂文就像一张很结实的网，无论马克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他都会接着马克，马克的坠落不会击穿他的韧性，他只会温柔地包裹着马克，让他安全降落。

“我不平静……”斯蒂文说，和他所说的话完全相反的是他温柔的动作，他用手指梳理着马克汗湿凌乱的卷发，“但是你需要一些安慰和照顾，不是吗？这对我来说比发泄悲痛更加重要。”

“抱歉……”马克看到他手臂上被自己掐出的一大片青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弄伤了斯蒂文，“我希望也能像你一样坚强……”

他又开始感到痛不欲生，如果是杰克……如果是杰克，绝不会这么失控，杰克从来都是冷静的，杰克从来不情绪化，杰克能控制住所有局面。

“没关系。”斯蒂文在他的发顶印了一个吻。

“我很想他……”马克闭着眼睛放任自己陷在斯蒂文的臂弯里，“我想要杰克。”

“他们会找到他的。”斯蒂文告诉马克。

“可是如果……”马克惊恐地颤抖起来，“他们找到的是他的尸体，或者……你知道的，怪兽体内有高浓度的酸性物质，他的身体会被，会被……我梦到他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遗体，腐烂的皮肉、裸露的骨头……不，不，那不是杰克……那不是……让实验室的人终止对怪兽的解剖——这种事——”

“我会处理一切的。”斯蒂文用很温柔很坚定的声音打断他，“别担心，都交给我，好吗？”

他把虚脱的马克扶到床上去，亲吻他，然后在床边坐下，“我会一直在这里的，别害怕。”

马克看着斯蒂文温柔的眼睛，他知道他很疲倦，那都写在了斯蒂文的脸上，马克不知道他多久没有认真地睡一觉，因为自己每次醒来，斯蒂文都醒着。只有一次，他趴在自己床边打盹，可是当马克一动，他就惊醒了。

“你该好好睡一觉了。”马克对他说。

“可是我还得……”斯蒂文想拒绝。

“陪我。”马克说，他很坚持，“上来。”

斯蒂文只好脱掉外套和鞋子躺到马克身边。

马克把他紧紧拥在怀里，斯蒂文的体温和他温暖的味道让他平静不少，只要有斯蒂文在身边，马克觉得自己什么都能面对。

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斯蒂文几乎是闭上眼的下一刻就累得昏睡过去了。

他真的太累了……马克把他额边的卷发拨到耳后。

直到有人来敲门的时候，斯蒂文才慢慢醒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在马克怀里，马克睡得很沉，但眉头紧锁。

斯蒂文小心翼翼地把马克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掀开，穿好衣服才去开门。

“我们监测到了杰克的生命体征和脑波数据。”过来的人在门刚打开就兴奋地通知斯蒂文。

斯蒂文听到这个消息时怔愣了一会儿。

他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马克，想了想，轻轻把门关上。

“……真的吗？！”他这才回答。

“对！”作战监测部的人异常兴奋，“他的数据开始有波动了！”

“那么……就是找……找到杰克了吗？！”斯蒂文眼圈顿时红了，声音都在抖，眼泪落下来。

“还没有，但是他一定在‘瘟疫’身体里！而且很大概率还活着！”对方说，“实验室请的人刚打开怪兽的脑袋皮肤，数据就传过来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他的读数！”

“我去看看！”斯蒂文说。

游侠的脊髓夹作为链接人体和机甲的装置，能读取和传送脑电波，当与机甲断链后，仍旧能在一定时间内传送脑电波数据到作战指挥室。

在杰克被拽出来的一分钟后，作战指挥室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杰克脊髓夹传输过来的脑电波数据，因此杰克被判定了死亡。

斯蒂文在监测部看着重新活跃的数据，欣喜若狂的同时又感到不敢置信，他僵直着身体，死死盯着波动的线条，不得不捂着自己的嘴巴以防尖叫，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转身跑到登陆平台，那是马克把“瘟疫”拖回来扔下的地方，杰克真的在那里。

马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看到杰克站在月光骑士前，仰头看着月光骑士的巨大的钢铁之躯。他们的猎人安静地站在那里，泛着漂亮的白色冷光。

杰克没有穿他们的制服，而是穿着他总穿的那件夹克，戴着棕色的贝雷帽。他走上前，伸手抚摸月光骑士的合金皮肤。

马克想跑过去拥抱他，但身体却很沉重，喉咙好像灌了铅一样没法出声。

“杰克！”斯蒂文惊喜地喊了一声，杰克回头，马克看着斯蒂文跑到杰克身边一把抱住杰克。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斯蒂文紧紧拥抱着他喜极而泣，“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杰克被抱着，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回抱斯蒂文，只是安静地看着斯蒂文，脸上有一种奇怪的冷漠，好像不解斯蒂文为什么会这么欣喜若狂。

马克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怪异，本能地想让斯蒂文放开杰克，远离他，可马克既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这种冲动从何而来，内心升起难以忍受的焦灼。

终于，杰克抬起一只手搂住斯蒂文，斯蒂文絮絮叨叨地对杰克诉说着失而复得的感动和爱意，他欢快的声音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杰克毫无预兆地推了斯蒂文一把，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像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样，满不在乎甚至是轻蔑。

马克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有一把被鲜血染红了的刀子，随着斯蒂文被推开，锋利的刀身也从斯蒂文的腹部抽离。

“……杰克？”斯蒂文脸上还有着震惊和困惑，似乎那比被捅了一刀的疼痛更重要。

杰克看着他，麻木地，冷漠地，似乎无论是斯蒂文的困惑还是他的惨状，都不能触动他。

斯蒂文捂着腹部的血洞，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最终无法支撑，如同断线的木偶那样软倒在地上，他的脸上最后还维持着一种天真的困惑。

血从他腹部不停涌出，形成一小片血色湖泊，慢慢流到马克脚下。

杰克顺着地上的血流看过来，马克看到他一边眼睛血红。

马克猛地睁开眼睛，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斯蒂文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知道自己这几天几乎一直在睡觉，清醒的时候不多，因为他真的困极了。可是每次醒来，斯蒂文都在他身边。

他因为刚刚梦里那一幕惊悸不已，冒了一身的冷汗，强烈的不安感让他脑子里好像安装了一个报警器，正在不停地发出尖锐的蜂鸣，那蜂鸣令他脑袋刺痛。

这是个毫无逻辑的梦，杰克不可能也绝不会伤害斯蒂文，他们爱他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然而梦里的惊骇却如此真实，杰克回头时一边血红的眼睛深深印在马克脑海里。

马克需要斯蒂文在身边，需要确认他的安全，需要拥抱他才能让那个莫名其妙的报警器停下来。

“马克，你醒了？”斯蒂文打开门时马克正按着自己的额头在和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做斗争。

“你怎么了？”斯蒂文快步走到他身边，“头又痛了吗？”

马克抬起脸，斯蒂文的关切溢于言表，他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没事。”马克急切地掀开斯蒂文的衣服下摆，看到他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终于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亲吻他的小腹。

“马克？”斯蒂文不解，但还是任由他这么做了。

他不可能和斯蒂文说自己梦到了什么，那对杰克而言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侮辱，同时也会伤害斯蒂文，因为斯蒂文是如此爱着杰克。

“你听我说，马克！”斯蒂文稍微推开他，“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嗯？”马克不解地看向斯蒂文。

斯蒂文的脸上有种奇异的兴奋，以至于他的脸颊红彤彤的，眼睛闪亮，这几天的疲倦、隐忍的悲伤和阴霾一扫而空。

就像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生命力一样。

“他们找到杰克了！”他激动地握着马克的肩膀，，“杰克没事，他……他还活着……你真的把他带回来了！”

“什么？”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马克脑子一片空白。

马克知道斯蒂文请求实验室和作战指挥去在他拖回来的尸体里寻找杰克，他真的无条件地信任着马克，并且对杰克还活着这件事保持着奇异的、单纯的巨大希望——哪怕随着逐渐的清醒，连马克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曾经说过的。

但是斯蒂文总是有办法对这个世界，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时刻充满着希望，真诚地相信着奇迹会降临。

而马克则是更现实的那个。他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的进展，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那不会改变任何已经发生了的悲剧的事实。

然而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从斯蒂文口中说出。

马克看着斯蒂文，没有找到一点他说谎的迹象，相反，他现在几乎是爆发出了这几天一直压抑着的激烈的情感。

“他们找出杰克了，在‘瘟疫’的脑子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没事，这以前从来没发生过！但是他真的……他真的还活着！”斯蒂文一把拉起还反应不过来的马克。

“快点，我们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