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天平仍旧摇摆不定,一端是羽毛,一端是斯蒂文的心脏,它不停上下摇曳,没有平衡静止下来的征兆。
25 杜阿特沙漠
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斯蒂文的一场回忆,杰克还是没有办法不走到他身边。
他跪下来,视线几乎不敢接触斯蒂文破损红肿额头、扭曲的手臂和身上的淤青处。
但他也没法把视线从那些地方移开。他强迫自己看清楚一切,那些伤口,甚至是那些呕吐物。
因为杰克知道,这都是自己造成的——或许不是他,是那头占据了他身体的怪兽。
但它用的却是杰克的身体。
它用他平时给予拥抱和爱抚的手去殴打斯蒂文,用本应该保护他的手,去卸掉他的肩膀,而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杰克没办法夺回身体,也没办法阻止它。
杰克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就被彻底击溃了,他再也没有了找出离开这个空间的办法的心思。
他颤抖着手想抱起斯蒂文,想把他带到床上去,至少不是在地上,不是在呕吐物的旁边。
可是每当杰克抱起斯蒂文,怀里的人就会消失,重新回到地上。
因为他不存在于这个房间,他也没法篡改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当把手掌放在斯蒂文后背时,杰克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冷,手心里的皮肤传来战栗的颤动,甚至能闻到呕吐物酸臭的味道,一切都那么真实。
可是杰克的声音,他的触碰,永远无法到达斯蒂文身上。
他就像一缕游魂,他和斯蒂文是同一个时间点上的交错时空,过去与现在。他只能感觉到斯蒂文所感觉到的一切,但那些感觉里并没有一丁点有关此刻的杰克。
斯蒂文只是把那些疼痛,那些冷和恶心,在记忆里展露给了杰克,就像一种无声的控诉,控诉杰克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却没有给杰克任何一点补救的机会。
可能在结束这件事后,回到现实世界,杰克会给他所有所有的歉意和爱,可是在这里……
在眼前的这一刻,他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杰克看着斯蒂文不停倒抽气,忍痛摸索自己的肩膀,他咬破了唇,想把自己的肩膀接回来,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他尝试了两次都没能做到,唯一的成果就是让自己痛得直流泪。
杰克知道他真的不是能忍痛的人,小时候一点点小痛就会掉眼泪哇哇哭,可是现在他只是默默地哭着,不停地流泪。
过了很久很久,斯蒂文艰难地翻身,然后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又缓缓舒出。
随着那声轻叹,似乎有什么被斯蒂文放弃了。
杰克躺到斯蒂文身边,完全不在意地板那些血和秽物。他伸出手臂将斯蒂文环进怀里,哪怕他知道他们并不在同一个时间点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但是他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了。
“对不起。”杰克说,他把斯蒂文凌乱的汗湿成一缕一缕的卷发拨到耳后,然后看着它们又重新出现覆盖上斯蒂文的额头。
“对不起。”杰克重复了一遍。
斯蒂文半阖着眼睛,眼神有点涣散,或许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的体温变得有点高,开始发起烧。
“对不起,宝贝。”杰克更近地靠过去揽住他,“对不起。”
他注意到自己似乎是哭了,因为眼眶热得发痛。
他被困在这里,如同他把斯蒂文困在这个房间。
海风从窗口灌进来,杰克躺在地上看着那轮月亮。他知道他应该离开斯蒂文的这段回忆,但他做不到。
他至少得等到马克回来。
错过了这一次,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因为马克和斯蒂文绝不会向他透露一个字。
但是杰克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些,他值得这些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晃动起来,一些细碎的粉末掉下来,整个空间似乎在摇摇欲坠。
杰克猛地坐起来,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现象。他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门打开了。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他应该离开,也可以离开了。
可是就在他想要站起来的那一刻,突然听到身旁的人几不可闻地叫了他的名字。
“杰克。”
杰克猛地低下头,斯蒂文半睁着眼睛,苍白的脸朝向他,眼神涣散,气息急促。
“别走,杰克……别走……”斯蒂文呢喃。
杰克知道他不过是烧迷糊了的呓语,根本不是对自己的挽留,可是他还是挪不动脚。
明明门就在三米外的地方半掩着,只要几步,杰克就能走过去,打开门,离开这段记忆。
可是他他妈的就是动不了。
斯蒂文在挽留,在哀求自己陪着他,杰克怎么能把他留在身后就这么离开?
房间晃动得更加厉害,杰克看了看门的方向,又看向斯蒂文。
他的眼泪落下来,可是滴在斯蒂文脸颊上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走,求你了……”斯蒂文梦呓着。
“对不起……”杰克跪在他身边低头不停亲吻他。
“别走,杰克……陪着我。”
“对不起,宝贝。”杰克哽咽着说。
“别走……”
“我只有离开你……”杰克最后在他红肿的额头留下一个吻,“我只有离开你,我才能回到你身边。”
他站起来,转身走向那扇门。
“这次的回答?”瘟疫揪着斯蒂文的衣领凑近他的脸问。
“不。”斯蒂文气若游丝地挤出一个单词。
他像一个坏掉的布偶一样被那个和自己拥有同一张脸的怪物揪着半跪在地上。
他已经忘记自己被它丢进过多少次不同的房间里了。
抽打他的母亲,福利院霸凌他的大孩子们,还有那个教授神学的男人……
他不知道门后面是打在自己身上的皮带,还是被摔在地上粉碎的碗碟,还是淋在自己脑袋上的水桶,或者是塞在嘴里和身体里的腥臭的肉块,还有在身上游动的像蛇一样的手。
有时候同一个人不同的场景会连续好几次出现,但更多的时候它们则是轮流上演。
可能出现过重复的噩梦,也可能没有,次数太多了,斯蒂文已经开始混乱。
每一次,它把自己拽出来,都会向他要一个答案。
每一次,斯蒂文都说“不”。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说“不”,他就还有机会离开这里,有机会救出杰克,回到现实,回到马克身边。
“不。”
“不。”
“不。”
“不。”
“不。”
…………
他不能输。
只要屈服,他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没错,他遇到很多很多恶心的事情,他是个不幸的倒霉蛋,有些孩子遭遇过怪兽的浩劫仍还能拥有父母,更多的孩子有一个温柔的不会病发就殴打他们的母亲,他们充满自信,不会被欺负,不会成为恋童癖的目标……
但是他还是爱他的哥哥们,他还觉得自己会拥有更好一点的生活。
他答应过马克绝对不会放弃的,在那个摩天轮上。
马克问他的时候,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放弃,但是他知道马克很害怕,所以他答应了。
既然他答应了,他就不能放弃,因为他不能对马克那么残忍。
他感到自己在慢慢被杀死,可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答案就不会改变。
“不。”
“不。”
“不。”
“不。”
“不。”
…………
无论多少次,回答都是“不”。
它再次拖着斯蒂文来到一扇门前,把斯蒂文扔进门里。
斯蒂文的手死死握着门框。
他不想进去,因为他知道门里有什么。
要么是死亡沙滩,要么是暴力,要么是强奸,或者是后两者二者皆有。他感到自己像一个开膛破肚的布偶,一点点被掏出肚子里填充的棉花,白花花的撒了一地,
它一根根地掰开斯蒂文的手指。
斯蒂文迸发出濒死的低吼。
“害怕的话,出来的时候回答‘yes’不就行了?”它残忍地说。
斯蒂文用一双血红的眼睛倔强地瞪着他,“……不……”
它把他一脚踹了进去。
斯蒂文躺在马克怀里,身处一条旧巷。
这个场景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温柔得有点过分了。
斯蒂文开始怀疑瘟疫是不是把他推进了错误的房间。
然后他看到杰克出现在巷口,走了过来,怒气冲冲,脸上几乎算得上狰狞,冷得没有一点温度,阴郁得如同精神病发的母亲。
“你去买水了?”斯蒂文听到马克问杰克。
但是杰克没有回答他。
他很粗暴地将斯蒂文从马克怀里拽出来,然后扔在地上,像扔一个破布娃娃。
杰克一言不发拧开手上的水瓶,蹲下来,把水倒在斯蒂文嘴上。
斯蒂文下意识别过脸躲避,但躲了两次,杰克大概不耐烦了,他骑在斯蒂文身上,固定住他的下颚,不停用手粗暴地擦斯蒂文的嘴。
斯蒂文完全不明白杰克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包袱,是个累赘吗?
斯蒂文放弃了挣扎,但这并没有让杰克停下来。
他用力地搓揉斯蒂文的唇,像想把两片唇肉硬生生揉下来。
斯蒂文听到自己发出模糊的咳嗽,但这似乎让杰克更加不耐烦,他索性掐住斯蒂文脆弱的颈脖,把水瓶口塞进斯蒂文嘴里,发狠般把水往他嘴里灌。
斯蒂文被呛得不停咳嗽,眼眶很快就泛红,咳出了泪水。
伴随他剧烈的咳嗽,灌进去的水不停被他从口鼻里呛出来,脸憋得通红,双手不停抠着水泥地面,狼狈又凄惨。
“他要呛死了!”马克从惊呆了的状态回神,他试图抢走杰克塞进斯蒂文嘴里的瓶子,“你疯了吗!”
杰克的手紧紧握着瓶子,依旧在强硬地灌斯蒂文水。
斯蒂文不明白为何他的双眼满是愤怒和仇恨。
等到水瓶里的水完全灌光,杰克才任由马克抢走瓶子。
斯蒂文听到塑料瓶被扔在地上,滚了几转停下来了。
他想回头看看那个空瓶子,可是杰克的手卡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迅速收紧。
斯蒂文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了,只是因为窒息而涨红了脸。
“你想杀死他吗!”马克大声吼叫。
他想把杰克从斯蒂文身上扯下来,但杰克如同铁了心要杀死斯蒂文一样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为什么?
斯蒂文看着他愤怒得血红的眼睛。
他不明白,杰克为什么想要掐死自己。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如同转动不起来的破旧风机。
杰克用力掐着他的脖子,“我不会让你再这样活着……你活着不是为了去含一个死肥猪的老二!”
泪水很快漫上来,聚满了斯蒂文的眼睛。
可是……
他看着杰克,先是委屈,然后是失望的委屈,最后就只剩下绝望。
他想问杰克,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妈妈拍门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开门吗?
是因为那天天气太好,非要去沙滩玩吗?
是因为他没法说服自己离开那个安全但是冰冷的礁石洞吗?
是因为他像个傻子吗?
还是因为在那个神学老师带他回房间的那天他没有拼命反抗?
斯蒂文拼命地呼吸着,试图在杰克手下汲取一点氧气,他的肺快要因为缺氧而灼痛起来了。
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杰克刚打开房门走进走廊,立刻看到那个长着他们三兄弟的脸的玩意儿揪着斯蒂文的领子。
斯蒂文跪在地上,仰着头,脸色苍白。
“告诉我,这次你的答案?”杰克听到那个人问。
斯蒂文好像没听到他的问话,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斯蒂文的眼珠转了转,看到了正冲出房间的杰克。
杰克和他视线交接那一刹那感觉被冻住了。
斯蒂文的眼神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失去了所有光彩,眼珠如同两个小小的黑洞。
整个走廊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即将土崩瓦解。
“你他妈的!”杰克心里冒出不祥的预感,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你对他做了什么!”
在一拳打倒它的时候,杰克听到斯蒂文的回答。
“Yes。”
“明智的选择。”它说,又看向杰克,“你的时间刚刚好,赶上了最精彩的。”
杰克脑子嗡嗡作响,他揪着它的衣服又是一拳下去,“他同意了什么?!你逼他同意了什么?!”
“让我离开这里。”它说。
“你做梦!”杰克怒吼,“你跟我就烂死在斯蒂文脑子里吧!”
“难道你看不出来,”它看了看周遭,“这里快完蛋了,因为你弟弟已经开始发疯了。”
话音刚落,走廊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痕,并且迅速蔓延到天花板。
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瘟疫一脚踹开杰克,大步走向出口。
它受够人类脑海里的狭窄空间和多余感情了,它迫不及待地拧开门把。
身后的走廊瞬间消失,一股干燥的冷风扑面而来,它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这是一艘奇怪的船,在掌舵的地方没有舵,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把刀和一个天平,天平一端空无一物,一端放着一根羽毛。
而这艘船,则行驶在月夜的沙漠中。
眼前的一切都让怪兽的意识体感到不可理解。
它的记忆体系中有地球亿万年的时光,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同样震撼的还有杰克,他半抱着斯蒂文站在甲板上,惊讶地环视这一切。
“这不可能,”它暴躁地说,“这不可能!”
“你不是想逼疯我吗……”斯蒂文推开杰克,很平静地看着怪兽的意识体,“欢迎来到我的审判世界。”
“斯蒂文,这是哪里?”杰克察觉他不太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杜阿特。”斯蒂文轻声说。
“杜阿特?”杰克确信自己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更加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
斯蒂文没理他,事实上他也没有理那个怪兽的意识体。
他只是径直走到桌子前,拿起上面的刀。
杰克一直跟在斯蒂文身后,他以为斯蒂文拿刀要去杀死那个变成他们模样的该死的意识体,可是下一刻,斯蒂文却将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不!!!”杰克大吼一声,想要阻止这一切,可是它发生得太快,几乎就是在几秒之内,下一刻,刀子已经全部没入了斯蒂文的心口。
他用力一抽,将刀子拔出来。
令杰克惊讶的是,没有任何鲜血从斯蒂文心口的洞流出来。
杰克这才想起,在意识世界,这种物理方法不会杀死一个人。
“该死的,你到底在做什么!”杰克大叫。
斯蒂文没有理他,他把手伸进自己心口的大洞,就连杰克也为之骇然。
当他的手从心口的洞里抽出来时,手心有一颗心脏。
“你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杰克握着斯蒂文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你该死的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了?你他妈疯了吗?!”
“没错,我想我是疯了。”斯蒂文握着自己的心脏,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杰克,很哀伤,但同时也很麻木。
“我要秤量我的心脏。”他喃喃地说,“我觉得我没有错,我没做错任何事。”
说着,他转过身,将自己的心脏放在天平空无一物的那一端。
心脏应该是有重量的东西,可是诡异的是,天平的另一端明明只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可是当斯蒂文把自己的心放上去后,它并不能压低天平。
金色的天平两端不停地上下移动着。
斯蒂文盯着天平,眼睛露出渴望,可是它一直没有得到平衡,就像永动机一样两端不停摇摆。
杰克能看到斯蒂文眼里的渴望渐渐消散,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了。
“我什么都没做错,”他怔愣着看着天平低声呢喃,“为什么?”
他扭头问杰克,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滚下来:“为什么天平没法得到平衡?我明明……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
杰克不明所以,又急得不行,他不明白斯蒂文到底在做什么,这颗心脏,这个天平到底代表了什么。
但他明白天平不平衡让斯蒂文哭了。
他妈的这根该死的羽毛为什么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他烦死意识世界了,所有的现实规则在这里一条都行不通。
“没事的,宝贝,你没错,你当然没错,你一直都很棒。”杰克心烦意乱地抱着他安慰,“别管这个天平了,好吗,我们把那玩意干死,我们就回去。”
“你不明白,杰克,”斯蒂文推开他,“我回不去了。我没通过审判。”
“什么审判?宝贝,你冷静一下。”杰克晃着他的肩膀,“别听那玩意的洗脑,什么审判,没人能审判你,斯蒂文,嘿,嘿,回神,没事的,没事的。”
斯蒂文看着他,哀伤地说,“天平不平衡,我就没法得到平静,我没法去芦苇原。”
“你不去那什么芦苇原好吗,那里又没有我和马克,”杰克捧着斯蒂文的脸,“你只在我们在的地方。”
他觉得斯蒂文精神好像不太对劲,就像陷入了癔症的精神病人那样,自说自话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考虑到他们的妈妈就是一个精神病,或许他们三兄弟也是什么潜在的精神病。
杰克不知道那个怪兽的意识体是怎么让斯蒂文变成这样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斯蒂文什么是现实。
“这艘船,这个沙漠,都是假的,斯蒂文,这或许都是你脑子里想象出来的,”杰克说,“你看,你仔细看,一切这里不是现实,明白吗,哪有船航行在沙漠上?”
“因为这里是杜阿特啊,杰克。”斯蒂文说。
意识体扑了过来,他揪着斯蒂文的衣服大声怒吼:“放我出去,你这个愚蠢的人类!”
“你放开他!”杰克暴怒地把它一脚踢开,然后骑在他身上,雨点般的拳头就落了下去,“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和意识体扭打在一起,拳头和脚用力落在对方身上。
斯蒂文木然地看着缠斗成一团的两人,又转头去看审判天平。
天平仍旧摇摆不定,一点儿要平衡静止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斯蒂文明白了,他可能真的疯了,他注定得不到平静。
他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他必须留在杜阿特,那么“瘟疫”也得在这里陪着他。
意识体将杰克压在身下不停地攻击,杰克抬起手臂试图抵挡。
斯蒂文扑过去,像以前他们流浪时遇到的每一次危险那样,把攻击马克或者杰克的人推开。
是的,他或许没有任何攻击的能力,也不是打架的那块料子,但是他可以死死抱住不让他们在伤害自己的兄弟。
他抱着“瘟疫”,从快速航行的船上翻了下去。
意识体一把抓住船舷的木栏杆,试图爬回去。杰克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探身,想将抱着意识体腰部挂在船外侧摇摇欲坠的斯蒂文拉上来。
“斯蒂文,快!”他伸出手,心脏害怕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快点,我拉你上来!”
可是斯蒂文没有接他的手,他只是仰头对杰克说:“回去吧,马克在等着你呢,别让他等你太久。”
斯蒂文的声音被沙漠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别废话,我们得一起回去!快点,斯蒂文!!!”
杰克从斯蒂文眼里意识到某种可能,随着伸出的手一直没有被握住,只有风穿过他的指缝。
他开始感到害怕。
“别,别,斯蒂文,快点握住我的手。”杰克几近在哽咽。
“纽曼德的理论我想是正确的,”斯蒂文说,“我或许找到方法了。”
“那些都无所谓了,”杰克哀求,“求你了,伸出你的手,宝贝,求你。”
“我不想回去了。”斯蒂文笑了笑,“但是我也没法去芦苇原,我想只能是这里,只能是杜阿特的沙漠了。”
“而你,你必须跟我留在这里。”他用力一扯,连带着意识体一起从船上坠落。
“不——不!斯蒂文!!!”杰克眼睁睁看着他们坠落在沙漠上,他想跳船,沙漠也好,那个走廊也罢,他总不能丢下斯蒂文,不是吗?
可是那艘船,那艘船根本不给杰克那么做的机会,船舷的木栏杆不停升高,杰克拼命踹,想把木头踹断,可是那些木头就像岩石一样牢固。
斯蒂文落在沙漠上后还紧紧抱着那个意识体,那个意识体不停地挣扎,斯蒂文一边尽全力制住他,一边回过头,看向那艘船。
他还是想在最后一刻再看一眼杰克。
哪怕杰克曾经说他是累赘,曾经掐过他脖子,觉得比起苟活着,他还是死了的好。
可他还是爱着杰克,深深地,深深地爱着,从出生开始就爱着。
如同他也爱着妈妈和爸爸一样。
他怎么能不爱杰克,不爱马克?哪怕他不再爱自己,他对他们的爱也不会减少一点。
“瘟疫”怎么可能明白人类的感情?
它可以逼迫他一遍遍地看那些发生过的不好的事,没错,这让他感到痛苦,但他从没有对妈妈和杰克心生过怨恨。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本性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傻子,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小人物,一个离开了他的哥哥们很可能就在这个乱世活不下去的寄生虫,一个不太会生气的懦弱的老好人。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爱人的心。
但他一直觉得爱比什么都强大。
而今天,他证明了这一点。
“不……不!”杰克泪流满面,握着栏杆,如同困兽一样嘶吼得嗓子都哑了。
在斯蒂文连带着他死死抱住的意识体彻底变成冰冷石像的那一刻,船驶向沙漠的一道发光的大门。
杰克被亮光包裹住。
警告——数据消失——警告——数据消失,链接即将中断——警告——链接中断
光刺痛了杰克的眼睛,他不由得闭上眼,等到再度睁开的时候,杰克猛地抽了一口气。
氧气冲进他的肺部,手指按在床上的感觉具体而真实。
马克捧着他的脸:“杰克?!”
“我他妈……回到现实了?”杰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向马克。
“对。”马克谨慎地点头。
纽曼德在身后问,“马克,他是杰克还是怪兽?”
“应该是杰克。”马克说。
“斯蒂文呢?!”杰克问,“他在哪里?!”
马克站直身体,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杰克扭头,看到斯蒂文带着通感设备睡在旁边的床上。
“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得先看看他的脑波有没有跟怪兽一样的频段。”纽曼德说,“马克,让他躺回去。”
但杰克一把推开马克的手,他用力扯开自己的通感设备,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扑到斯蒂文身边。
他握着斯蒂文的肩膀,将他拉起来,“醒过来,他妈的,你给我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马克问。
“该死,该死,该死,你不能这么做!”杰克置若罔闻,他两眼通红,不停在摇晃着斯蒂文,但斯蒂文依旧紧闭着眼睛,如同沉睡一样。
“到底怎么了?!”马克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
“真奇怪,”纽曼德皱眉,欲言又止,“马克……斯蒂文的脑波……”
“怎么了?!”马克回身愤怒地问,“谁告诉我现在什么情况?!”
“斯蒂文的脑波消失了。”纽曼德挪开椅子,让马克可以看到通感交互数据。
马克看向监控屏,斯蒂文名下的数据变成了一条直线。
“那是什么意思?!”马克死死盯着那条直线。
如果心脏血压是一条直线,那代表身体死亡,可是如果脑波变成一条直线,那么?
纽曼德看着不停发出红光警告的直线,希望下一刻能出现一点波动。
实验室没有人说话,只有系统不停发出的机械式的警告。那条直线依旧笔直,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起伏。
“这种现象只有一种情况……”纽曼德艰难地说。
“……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