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马克,”斯蒂文说,“我觉得那次通感失败是为了这一刻,因为我没法做驾驶员,所以我可以和杰克通感,去把他救出来,你不觉得这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吗?”
19 记忆囚牢
“伤口都见骨了,”斯蒂文帮马克处理手掌上的割伤,心疼得不得了,“这只手得一段时间不能用了。”
“我怎么知道那混蛋刀子捅那么用力。”马克骂了一声。
“很杰克,不是吗?”斯蒂文笑了笑。
“真是懦夫行为!”马克非常生气,又强调了一次,“自杀是懦夫的行为!什么为了你再赢一次,呸,是指杀死自己的身体吗!有本事在脑海里把那个该死的意识体杀掉啊!”
斯蒂文抬眼看生闷气的马克一眼,把他的手掌用绷带包扎起来,用力一扯,马克“嗷”地痛呼,回过神了:“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至少我们知道他还活着,”斯蒂文说,“这是个好消息。”
“啊,是啊。”马克说,“如果他不是一出来就想捅自己一刀就更好了。”
“别那么说他,他也是没办法。”斯蒂文说,“好了,受伤的手别碰水。”
“让我看看你胸口。”马克想卷起斯蒂文的T恤,被斯蒂文拍了一下手腕。
“别乱动。”斯蒂文说,“嫌刀伤不够痛吗?”
“这点伤算什么,我的耐痛能力比你强多了。”马克嘟囔着,试图让受伤的手握拳,然后理所当然痛得五官都皱起来了。
“马克·史佩克特!”斯蒂文生气地大声警告,“这不是你展现男性气质的合适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马克换了没受伤的手卷起斯蒂文的T恤。
胸膛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折叠好的纱布贴在胸口处,然后用绷带缠了两圈。
“扎进去多深?”马克看着伤口问。
“也就一厘米,”斯蒂文想了想,“肯定没到两厘米。”
“万一他真的把刀子捅进去了?”马克不敢苟同斯蒂文今天的做法,想起他今天的疯狂行径仍旧心有余悸。
当手覆到斯蒂文胸膛上的时候,手心里传来心脏的搏动,马克几乎能想象一把刀对一颗心脏可以做到的所有血淋淋的伤害。
他伸手揽住斯蒂文的腰,把他揽过来,忍不住亲吻了一下斯蒂文的胸膛:“这可是心脏,捅进去你就……”
“事实上就是没有。”斯蒂文略微得意地说,“我觉得杰克一定会出现的。”
“别一副你赌对了的样子。”马克警告他,“你这是玩命,不能有下一次了。”
“知道了知道了。”斯蒂文撇了撇嘴说,“你就是这样过分小心。杰克说你没了他什么都做不好呢,你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的。”
“嘿,注意点你说的话。”马克放下斯蒂文的衣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好吧,下一步怎么办?”斯蒂文想起杰克就发愁,“现在我们知道杰克还在,这是个好消息,可下一步?”
马克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和杰克通感,进入他脑子里,找到意识体,然后和杰克一起杀死它,不知道可行不?”
“什么?”斯蒂文吃惊地看着他,“你在开玩笑吗?”
“不,我认真的。”马克说,“既然是单独的意识体,为什么不直接杀掉呢?”
“怎么杀死一个独立的意识体?”斯蒂文问,“在脑海里?”
“我不知道,”马克摇摇头,“不过我们可以试试?总有办法不是吗?”
“不,绝对不可以!”潘特考斯克听了马克的建议,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为什么?!”马克问,“他没法靠自己摆脱那个该死的意识体,他需要我的帮助!”
“因为思维网络是互通的。”黑人将军看着马克,“先驱已经得到了杰克脑海里关于PPDC的一切了,我不会让你和他通感,让你把你脑子里知道的都贡献出去,我这么说,足够明白了吗?”
“可是我们就这样任由它占据着杰克的身体吗?”马克愤怒起来,“如果他的意识渐渐被蚕食殆尽?”
“把这些留给科学家好吗?”将军头疼得很,“马克,你意识到现在的形势有多么的不乐观吗?这样的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发生,各个基地都有被击破的可能,我们需要优秀的驾驶员,已经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了。”
“失去杰克,我算什么驾驶员?”马克问,“难道你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完了——驾驶员意义上的完了!你别想给我再塞一个拍档,阿尔法飓风的战斗记录你一定已经看到了,那远远称不上发挥出猎人的全部实力,如果是我和杰克,穹顶甚至不会变成废墟。”
“马克,你冷静下来。”潘特考斯克说,“我知道你很担心杰克,但谁也不能担保通感就一定能杀死杰克脑海里的意识体,但是你一旦和他通感,你就一定会被意识体感染,我相信科学家们一定能找到别的方法去达到这个目的。”
“可是他们连杰克的自我意识都没法唤醒。”马克说,“你让我怎么信任科学家?”
“你只能信任科学家。”潘特考斯克说。
“如果是我呢?”一直沉默不语的斯蒂文突然问。
“如果是我和杰克通感?我不是驾驶员,我意思是……”他看了看马克,“我对PPDC所有的防御部署和猎人的构造都一无所知,先驱者不会从我脑海里得到任何关于PPDC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只有我唤醒了杰克的自我意识。”他说。
“闭嘴,斯蒂文!”马克呵斥他。
“一次机会。”潘特考斯克思索了片刻,背着手看了看斯蒂文,又看向仍旧想提出异议的马克,“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他,要么交给科学家。”
“你是疯了吗?!”离开潘特考斯克的办公室,马克一把拉住斯蒂文,“你怎么敢提出这样的建议?!你忘记你上次失败的Drift了吗?”
“可是一次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啊,”斯蒂文说,“在猎人学院,所有准驾驶员都必须练习Drift不是吗?这是可以练习的,马克,你作为驾驶员不是最清楚这一点?”
“不是的!这和练习无关,”马克急得脱口而出,“你脑子里就是一座牢笼,你压根出不去,不可能找得到杰克!”
斯蒂文愣了愣:“你在说什么,马克?”
“当我没说。”马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就走。
“你给我说清楚,”斯蒂文追上去,“我脑子里有一座什么?”
“马克,你不能这样,”他跟在马克身边说,“你什么都瞒着我,杰克还在的时候,你们两个就总是撇开我!现在杰克不在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你还要把我推开吗?”
马克刷卡打开他们的房门,把一直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斯蒂文推进去,然后踢上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忘记我愚蠢的提议吧,不可能成功的,你连Drift会失败,这根本行不通。”
“马克,你要放弃杰克吗?”斯蒂文站在门边,看着马克的背影逼问,“你要放弃他吗?”
“我怎么可能放弃他!”马克红了眼睛,“我甚至比你更希望他回到我身边!”
“那就让我去试试!交给我总比交给那些科学家要好,他们简直就是把杰克当怪兽在研究!”斯蒂文生气地说,“让他们来是绝对行不通的!”
马克仍旧皱着眉不说话。
“马克,”斯蒂文说,“我觉得那次通感失败是为了这一刻,因为我没法做驾驶员,所以我可以和杰克通感,去把他救出来,你不觉得这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吗?”
“马克——”斯蒂文很坚持。
“好吧,”马克妥协了,“还记得你上次和我们通感,看到了什么吗?”
“你和杰克对我有性欲?”斯蒂文不太确定地回答,不知道这个和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这回答完全出乎马克意料,他简直有点不知道如何反应,“……这就是你对那次通感唯一的记忆吗?”
“你这不敢置信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斯蒂文红着脸辩解,“我之前一点都没想过你们会对我有那种想法,我很震惊好吗?简直印象深刻!”
“你怎么会一点都没觉察到!”马克也很震惊,“我和杰克表现得那么明显,你怎么能这么迟钝!”
“迟钝?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兄弟,一样的脸!”斯蒂文说,“谁会对着一样的脸打飞机啊?!”
“哦哦哦,一样的脸?”马克说,“别说的好像你在面对另外两张和你一样的脸没有高潮过一样!”
“你为什么用这种指责的语气?”斯蒂文不满地说,“那是因为你们也很快乐,你们想要这样,不是吗?”
“只是因为我跟杰克想要这么做?”马克有点生气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
说真的,他们跨过了兄弟的那条线后,却一直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怪兽、猎人、PPDC,那么多东西需要他们操心,混淆爱情和亲情这样无法对外人道的事情反而不那么重要了。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顺其自然地,以至于马克几乎没怎么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难道不是因为斯蒂文为了安慰自己吗?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这个想法让马克感觉糟糕极了。
“当然,这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突然生气起来了?”斯蒂文问,“你们快乐所以我快乐,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因为我爱你们啊!”
哪怕从出生开始他们就在一起了,马克总会时不时被斯蒂文的坦率所震撼。
他看着斯蒂文,说不出一句话。
“好吧,我猜你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件事,对吗?我们还是回到通感的事情上吧。”斯蒂文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嘟囔着,走过去拥抱他。
马克冷静下来:“抱歉,我可能只是下意识回避话题……除了性的部分,你还记得什么?”
“我还记得……一个房间,好像还有脚铐?”斯蒂文继续回忆,事情过去几年了,通感又很混乱,他其实不太记得了。
“对。”马克说,“就是那个。”
“杰克告诉我说是小时候为了不让我梦游从楼梯摔下去所以上的脚铐。”斯蒂文说。
“没有那么一回事。”马克说,“你小时候不梦游,也没人给你上脚铐。”
“所以那是什么?”斯蒂文很不满,“你和杰克又骗我。你们到底趁着我失忆,对我撒了多少谎?”
“杰克骗你的,跟我没关系,”马克说,“那是你自己脑子里的牢笼。”
“但你绝对是帮凶。”斯蒂文略带指责,“现在诚实地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你脑海里的自我设限——你的失忆的某种具象化之类的东西。”马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斯蒂文,“是因为你自己不想记起来。我和杰克看到了——在通感的时候,你在脑海里建了一整栋房子,把那些记忆全部塞进了不同的房间里,然后你把自己锁在那个房间里,和那些糟糕的记忆隔绝开来。”
“你不是失忆,斯蒂文,你只是本能地不想想起来。”马克叹了一口气,告诉他,“如果你要跟杰克通感,你要找到他,你就得想办法解除对自己的禁锢。”
“可是要怎样解开那个脚铐?”斯蒂文问。
“我不知道。”马克摊手。
“这几年你们明知道我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却从来没有想过帮我回忆起来吗?”马克毫不在乎的态度让斯蒂文有点生气了,“你们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编织谎言,什么温柔的妈妈,什么该死的梦游……”
“因为那不值得!”马克打断他,“那些记忆太糟糕了,它不值得你记起来。”
“或许它们确实不值得,可是杰克值得,不是吗?”斯蒂文说,“我愿意为他去面对过去的一切。我是说,再糟糕,能有现在糟糕吗?马克,我们快要失去他了,不要再纠结我的记忆了,好吗?”
马克仍旧沉默。
“马克,”斯蒂文平复了一下情绪,“你们成为驾驶员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不,”马克讶异地看向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对于战争,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只有给你们一个拥抱,对你们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斯蒂文说,“记得吗,在进入猎人学院之前,我就说过,我们三兄弟,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在瘟疫毁掉了月光骑士的驾驶舱的那个晚上,我发现连这一点我都没法做到。我厌倦无休止的等待了,也厌倦这种无力的感觉了,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马克感到喉咙被一团棉花堵住,他说不出一句话。理智告诉他必须拒绝斯蒂文,这应该是他自己的战争,而不是斯蒂文的,杰克是在他身边被带走的,是为了保护他被带走的,他知道那天被带走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杰克。他才是那个应该负起责任的人,可是他作为驾驶员的身份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要么放弃这场不知道有多少胜算的战争,但那等同于放弃杰克;要么让斯蒂文去。但谁也说不清这到底能不能成功,最坏的情况是斯蒂文也被意识体同化,而马克需要承受同时失去他们两人的后果。
马克想说这不公平,他没法承受失败的结果,他没法承受同时失去他的两个兄弟。
但是斯蒂文说得对,斯蒂文承受这样的事情已经快三年了,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地面对一切,他一直表现得对他们充满信心。
或许他不是没信心,马克想,他只是胆怯了——对未来。
他从不曾一个人,也不认为自己真的能一个人活着。
“好吧,”马克将额头贴着斯蒂文的额头,“但至少让我帮你离开那个房间,面对那些记忆,我们先解决这个……我希望你准备好才进入杰克的意识,否则你会‘追兔子’。”
斯蒂文没想过自己还会接触到通感的这一套设备,自从五年前的那次失败通感。
但是那个头盔现在就在自己手上,或许通感看到的内容早已经模糊,但当年挫败的感觉却仍然清晰,让他手上的装备此刻变得沉甸甸的。
“听着,”马克在他身边说,“在记忆的洪流过去时不要追逐,就这样让它过去。然后……”
他面对斯蒂文带着一些惶然的眼睛停顿了一下,“然后你应该会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但是你不要慌,你要明白那只是某种自我设限,那是你脑海里的东西。如果顺利,我会找到你,但如果你在房间里‘追兔子’你无法看到我,明白吗?”
斯蒂文点点头。
“如果‘追兔子’,不要慌,记得我在和你通感,”马克不停叮嘱,“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次通感不追求同步率,不要太紧张,只要保持链接就行了。”纽曼德在旁边调试参数,转身对两个史佩克特说,“理论上那是你的脑子,你的世界,你可以创造——就像马克说的记忆回廊,那些房间。但相反,你应该也可以毁掉……好吧,试试毁掉那个什么脚铐。”
“就当作一个实验。”纽曼德说,“或许我们能找到方法解决杰克脑子里那个怪兽意识。”
斯蒂文看了看他们,慢慢戴上通感头盔。
开始链接——同步率——
10%——20%——30%——40%——
“很好,保持下去。”纽曼德的声音传来。
Drift链接一开启,马克就感到斯蒂文的回忆冲过来,一开始是如同第一次那样又乱又杂像掉了帧的画面,马克原以为会像上次一样落在斯蒂文的记忆回廊,却在下一刻毫无防备地被猛地拽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你太碍事了……寄生虫……你把他叫醒了……”
马克听到杰克用一种很奇怪的音调在说话,变得不再像他。他的语调,他的声线都不再像他,马克知道那绝对不是杰克,一样的脸,同一具身体,可是他就是知道,他比斯蒂文更清楚那绝不是杰克。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头颅就被砸到了地上。
一阵剧痛把马克甩出了斯蒂文的身体,他听到斯蒂文在痛呼:“杰克!”
下一刻,头皮一阵剧痛,杰克把他的头颅扯起然后狠狠地砸向地上,像暴脾气的坏小孩随心所欲地对待已经厌倦的玩具。
“砰!”第二下,斯蒂文发不出声音了。
“砰!”第三下,马克感觉到身体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砰!”第四下,痛觉奇异地消失了。
马克再次被拽进斯蒂文的身体里,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他瘫软在地上无法动弹,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他知道杰克将他翻了过去,像翻一个软烂了的布偶一样简单。
“马克——”
马克在通感带来的头部的剧痛中听到纽曼德的提醒。
“不要‘追兔子’,该死的,你在‘追兔子’!不要去探究那些记忆!让它们就这样过去!”
马克尽力沉下所有思维,放开自己,让恐怖的记忆从他身体里传过去。
但是他没法做到。
在那么几毫秒的时间里,他看到了那天发生的斯蒂文闭口不谈的所有一切。
被频繁砸在地上的头,被卸掉的肩膀,被硬挤进去的撕裂和如同玩偶一样被随意糟蹋的身体。
他听到斯蒂文在痛苦的折磨中仍旧呻吟着爱语,试图唤醒杰克的意识,但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除了施加在身上的更可怕的暴力。
“不——混蛋——停下来!你怎么可以——”马克红着眼睛,完全失去了理智,忘记这只是回忆。
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真实,疼痛是真实的,恶意是真实的,无助是真实的。
“杰克!!!你不能让他这么伤害斯蒂文!”可是眼前正发生着的并没有因为马克的怒吼而停止,它还在继续,它压着他,在用力地亢奋地挺进。
斯蒂文发白的脸,拼命抠着地面的手指,还有绞痛的腹部,所有感觉全部进入了马克的脑海和感官。
这场侵犯不仅仅是回忆,还是一种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痛苦。
“不——不,”马克哽咽着哀求那个在杰克身体里的陌生生命体,“停下来吧,求你了——求你——”
下一刻,马克被回忆甩了出来,他站在人潮中,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跑,只有斯蒂文呆呆站在不动,擦身而过的人不停推搡着斯蒂文,把他撞得东倒西歪。
马克低下头,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贝果和牛角包,一只又一只的脚踩在上面,毫不在意地,把它们碾成一个个脏污的面团。
远处传来怪兽的咆哮。
马克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他意识到不是自己哭了,而是斯蒂文哭了。
他游离在斯蒂文的感官和自己的视线之中,他在人潮里看着斯蒂文,离他一步之遥,看着他泪流满面,然后在下一刻又被拖进斯蒂文的身体。
马克在他身体里感到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绝望和悲伤无孔不入,漫满他的身体,然后变成源源不断的泪水流出。
马克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斯蒂文。
他应该是快乐的,坚强的,乐观的,他一直都这么表现着,是他们之中最稳定的坐标点,他仅仅是存在就让马克安心。
可是在马克不知道的地方,所有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分崩离析。
马克看着斯蒂文,他在人潮里像一座脆弱的雕像,生命一点点变成细沙,不停地流失,他不在乎怪兽,不在乎逃命,甚至不在乎死亡。
马克想帮他擦掉眼泪,想告诉他“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像斯蒂文无数次安慰他的那样,可是马克知道语言变得苍白无力,他能感受到斯蒂文的绝望,他无法让生命的沙漏停下来。
“马克——你在追斯蒂文的‘兔子’,该死,不要这么做!”
马克听到纽曼德的声音在吼叫,但他不想理会了,他只想看看斯蒂文到底怎么了——
他已经忽略斯蒂文很久很久了。
沙,不停有细沙落下。
马克抬起头,黑暗的、封闭的避难所,挤满了人的避难所。
耳边全是抽泣和祈祷。
“没事的,会过去的。”
马克听到斯蒂文的声音,他转过头,在角落里找到抱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斯蒂文。
他在温柔地安慰她,坚定地,乐观地,像个绅士那样,像他每次耐心地安慰崩溃的、失控的马克一样。
不会过去的。
马克听到斯蒂文的声音。
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不是斯蒂文说话的语调——一种倦怠的、平静的语气。斯蒂文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他总是充满温柔,且充满希望。
他走到斯蒂文身边,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在安慰那个女孩,如同他安慰马克时那样。
“猎人会来的,别害怕。会得救的。”
不,他们都死了,伊莱和艾诺,崔维斯和纳里,尼古拉斯和费因,没有人会来。
那个声音又来了。
马克环顾四周,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没事的……我们不会被活埋的,我保证,避难所的支撑结构做过加固了。”斯蒂文摸着女孩的金发,用一种令人安心的语气说,并且很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无所谓了。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马克惊讶地看着他,他只说了一句话,马克却听到了两个声音。
“安克雷奇的猎人来了……”
没有希望,这只怪兽倒下了,永远会有下一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害怕。”
我受够这种生活了。
那是心声。
终于明白过来的马克不敢置信地看着斯蒂文。
斯蒂文抬起头,看向摇摇欲坠的避难所天花板。
目光似乎越过避难所,看向如同炼狱一样的地面。
我不惧怕死亡。
我只是惧怕这种生活。
我愿意让死亡把我带走。
一阵剧烈的晃动,马克下意识抬手臂挡着脸。下一刻,他听到了警报提示。
“警告——链接断裂,警告——链接断裂——”
“马克!”马克还没有来得及摘下Drift设备,就听到斯蒂文在他身边高兴地大叫:“我找到办法解开那个脚铐了!你说得对,那是我的思维空间,我可以创造,也可以让它消失。”
马克脸色苍白,满身冷汗,他僵硬地扭头看向斯蒂文,像看一个陌生人,斯蒂文的笑容变得如此遥远和虚幻,马克怀疑自己还没有从通感中清醒过来。
“通感怎么终止了?”斯蒂文困惑地问纽曼德,“我差点就能打开那道门了,但是我没有看到马克,我是‘追兔子’了吗?”
“你没追,是他追了,他穿过你的记忆的时候没能出来,”纽曼德看了一眼马克,“链接就断了。马克,你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们再来一次。”斯蒂文说,“这次让我打开那道门走出去。”
“不,我累了。”马克放下Drift设备,他口干舌燥,心脏好像石头一样沉坠。
斯蒂文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