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你是说，”马克终于听明白了，“杰克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的杰克，一个是现在这个？”

14 一步之遥

一直到第三天，斯蒂文的体温才降下来，呕吐症状也终于消失了。苏菲再次给他做了头颅检查，确认没有任何迟发性的脑损伤。

醒过来的斯蒂文变得很沉默，不怎么和马克主动说话。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躺着，只有马克跟他说话的时候才回答一些简单的字眼。

当然，这或许和他仍旧虚弱和不适有很大关系。因为脑震荡带来的头痛和头晕还折磨着他，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静养。因为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全靠营养液支撑，他三天里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马克几乎寸步不离斯蒂文身边。

第八天的时候，斯蒂文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马克问他要不要离开房间出去走走。

“可是……”斯蒂文有些犹豫。

马克读懂了他的犹豫，“杰克被禁足了，你不会看到他。”

斯蒂文低下头，又想了大概五分钟，才点头同意了。

他换了套衣服，又戴上帽子，因为额头上还是乌青的。

旧金山的破碎穹顶背靠沿海的悬崖，后山顶上有一大片草地。自从他们驻扎在旧金山基地后，马克和杰克都不希望他离开穹顶，所以斯蒂文最常来散步的地方就只有穹顶背靠的这片悬崖上的草地。

今天天气挺好，在和煦的阳光里，斯蒂文明显放松了不少。海风一阵一阵卷过来，吹散了很多郁气。

但他真的太沉默了，以往来这里散步的时候，他总是有数不清的话题和奇怪的植物冷知识和马克分享。

可是现在斯蒂文不说话，他们就只能诡异地沉默。马克不属于很会说话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斯蒂文感兴趣的话题，开了几个话头，只得到了斯蒂文“嗯”“是的”“或许吧”之类的回答，马克也就识趣地闭嘴了。

“我们的妈妈是什么精神病？”斯蒂文突然问。

“……我不知道。”马克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去医院。”

“什么样的表现？”斯蒂文问。

马克不喜欢这个话题，他也不认为现在和斯蒂文讨论他们的妈妈会让斯蒂文心情变得更好。

但斯蒂文愿意说话，而不是像前些天一样沉默，马克觉得只这一点，就比什么都宝贵，所以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回避了自己不想谈论的话题。

他尽量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好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他们的母亲：“她有时候会对我们很好，充满关爱和温柔，会为我们做蛋糕；但有时候，她会冲着我们把碗碟砸碎，辱骂我们，如果她手上有一条皮带，那就更糟糕了……她甚至恨不得我们去死。我们就像有两个妈妈，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出现的是哪一个。父亲说是产后抑郁症造成的，三胞胎生产非常困难，她好像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无论怎么都好，是我们造成的。”

斯蒂文沉默着。

“斯蒂文？”马克看了看他，无奈地说，“我只是不想……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忘记比较好。”

“分离性身份障碍？”斯蒂文突然说。

“什么？”马克对这些所知甚少，“那是什么病？”

“类似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人，”斯蒂文说，“你说的，我们就像有两个妈妈。”

“我不知道，或许吧。”马克舒了一口气，“现在也无法考证了。”

“杰克或许也是。”斯蒂文停下脚步，“他说过的，他……”

他想起那个可怕的下午，下意识又开始颤抖。他不想再回忆那次可怕的性暴力，但还是强忍着害怕努力捕捉住一些细节。

“嘘——嘘——安静。别再说话了，寄生虫，你会吵醒他。”

“他听不到了，他睡着了。”

“他……”想起那个可怕的人，斯蒂文立刻进入应激状态，他浑身发抖，“他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他说我很吵……说我会‘吵醒他’……说‘他’睡了，不会再听到我的呼唤了……”

“什么？”马克不解，“吵醒谁？谁睡了？”

“他是因为我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一直在喊杰克……”他颤抖着自顾自地说，“所以才把我的肩膀卸掉的。”

“没事了，不要强迫自己。”马克发现他抖得太厉害了，把他抱紧，“别想了。”

“不是的，马克！”斯蒂文突然抬头，“杰克……杰克曾经出现过！我是说，以前的那个杰克！”斯蒂文激动地说，“他出现过！”

“什么？”马克完全没法明白斯蒂文在说什么。

“最开始，他想把我掐死！”斯蒂文说，他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尽力解释，“他真的快要把我掐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马克当然记得他脖子上那一圈可怕的淤痕。

“然后他放手了。他掐了自己的脖子，像这样……”斯蒂文用一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展示给马克看，“很用力，是真的快要把自己掐死的那种用力。我……我当时不明白发生着什么，我以为他犯了癫痫，我想把他的手拉开，然后……”

他瞪大圆润的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然后，他对我说，让我杀了他……不，不，他说的是‘杀了我’，马克，他对我说‘杀了我’。我听不懂，他让我离他远点，让我快跑，让我去找你！”

“我没有听他的。”斯蒂文说，“因为他快要把自己掐死了，我不敢离开。再然后……再然后……”

“好了，别想了。”马克抱住他，“我们以后再想好吗？”

“不，不，马克，你没听明白。那不是杰克！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捂着我的嘴，为什么要卸掉我的肩膀让我痛得说不出话，因为我会唤醒杰克——我们的杰克！”

“马克，他没有伤害我，他尝试过保护我了！”斯蒂文捂着自己的嘴，泪水夺眶而出，“他甚至想通过杀死自己来保护我……”

“你是说，”马克终于听明白了，“杰克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的杰克，一个是现在这个？”

“我猜是的！”斯蒂文用力点头，“你说的，两个妈妈，一个爱着我们，一个恨着我们。妈妈是因为生育我们导致了两个人格，杰克可能也因为那次事故导致产生了一个新的‘杰克’，这么说，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他不喜欢我靠近他，因为我比你更容易唤醒原来的杰克。他想杀死我，但最后只是殴打和侵犯，是因为只要他一旦威胁到我的生命，杰克就会醒来和他争夺身体控制权阻止他！他不希望杰克醒来……！”

斯蒂文一把拉起马克的手，往穹顶跑去，“我们去见他。”

“什么，杰克的禁足结束了？”

两人来到紧闭间，管理员却告诉他们，杰克昨天已经结束了禁闭惩戒离开了。

“搞什么！才七天的禁闭？！”马克气疯了。

“因为是互殴。”管理员查阅了惩戒记录，“七天禁闭期已经是对互殴最严重的惩罚了。”

“互殴？！他和斯蒂文？”他愤怒地冲管理员吼道，“你们疯了吗？我和他打架是斗殴，他对斯蒂文那完全就是暴力殴打！你们他妈的觉得斯蒂文一个医务员能和杰克‘斗殴’？！你是看不起驾驶员还是太看得起医务员？！纪律委员会认真的吗？”

“马克！”斯蒂文拉着他，“那不重要了！他的房间现在在哪里？”

马克查了查，报了一个房间号。斯蒂文又拉着他往那楼道走去。

但是杰克房间里没人，他们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应门。

“你真的现在就想面对他吗？”马克皱眉确认。

折腾了一番，斯蒂文终于也冷静下来了。

他喘了口气，跑了那么久，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斯蒂文低声说。

“既然现在也找不到他，”马克看他有些不正常地泛红的脸，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会又烧起来了吧？我们先回去吧，等你准备好。”

斯蒂文点点头。

“我有点饿了，马克。”他说，“我想吃点什么，去餐厅吧？”

“哦，那真是太好了！”马克惊喜地看着他，这还是这几天里他第一次主动说有食欲，之前无论马克怎么说，他都不愿意吃东西。

当他们踏入餐厅，斯蒂文却猛地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看着餐厅里。

马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杰克在餐厅里。

他不但在，他甚至在跟一个女人调情，此刻正拉着对方的手落下一个吻。

马克一看到杰克，理智立刻断了线，脑子瞬间什么都想不到了，压抑多日的怒火熊熊焚烧起来。

他一动，斯蒂文就明白他想做什么。

“马克，那不是杰克！”斯蒂文伸手拉住马克。

“对，他不是。但他是伤害你的那个混蛋！”马克一把甩开斯蒂文的手。

马克怒气冲冲走到杰克面前，杰克抬头，马克的拳头已经过来了。

女人尖叫起来。

杰克被揍倒在地上，马克骑在他身上，双眼气得发红，又是一拳打在他脸颊上。

“你他妈干了什么！”马克揪着他的领子怒吼，“你他妈的对斯蒂文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这几天怎么过来的？！”

“哦，我只是……”杰克躺在地上，舔了舔唇，“我只是给了他一点警告，让他不要再有事没事接近我。”

“一点警告？”马克扯着他的卷发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咬牙切齿，“你把那叫一点警告？你想尝尝那是什么滋味吗，我不介意现在让你明白！”

说着他把杰克的脑袋往地上撞，但在要撞上地面的瞬间还是停住了。

杰克睁开眼，自己距离地面只有一厘米。

马克喘着粗气，尽力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他不能变得和杰克一样。

杰克装了转眼球，“放轻松，我可不想再关禁闭了。”

“不想再被关禁闭，”马克把他揪起来，再次感到愤怒，“这就是你不还手的原因吗？”

“你认为呢？”杰克反问。

“很好。”马克咬着牙，“那么你一定愿意配合我找个不会闹出太大动静的地方再算一下账。”

马克把杰克推进房间。

“你是谁？”马克把他顶在墙上凶狠地质问。

“杰克，”杰克看着他，“你不是都这么叫我了吗？”

“不，你不是原来那个，”马克揪着他的领子冲他怒吼，“你是谁？！杰克不可能伤害斯蒂文！”

“你们为了不承认自己的懦弱，所以创造了一个荒谬的理由吗？”杰克问。

“你说什么？！”马克怒不可遏，“你他妈的，为什么要伤害他？！”

“我说了，一点警告。”杰克好整以暇地回答，看了一直站在门边不愿意走近的斯蒂文一眼，“这么看来，挺有效的。”

“‘不要吵醒他’是什么意思？”斯蒂文终于开口，“你说过的，在那个时候，你让我不要说话，不要吵醒他，他是谁？”

“宝贝，你过来。”杰克冲他笑，“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别废话，回答他！”马克把他往墙上又撞了一下。

“马克。”斯蒂文害怕他们又打起来，焦急地叫了一声。

“别过来。”马克对他说，转头又对杰克怒吼，“别耍花样，快回答！”

“嗯哼？”杰克笑了，“我只回答他。”

斯蒂文犹豫了片刻，还是克制住恐惧，走到杰克身边。

“再近点，宝贝。”杰克舔了舔唇。他拍了拍马克，示意他松手。

马克犹豫了一下，松开手。

斯蒂文靠近了杰克，杰克一把勾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

斯蒂文痛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杰克已经按在他韧带撕裂的左肩上，在他耳边用一种奇异的声线问：“肩膀痛吗？”

那把声音就像某种开关一样，被暴力对待的可怕记忆带着鲜明的疼痛席卷而来。

斯蒂文整个人僵住了。

那晚发生的一切似乎再次重现，头颅被撞在地上的疼痛和骨头的巨响在颅内回荡，肩膀被强行错位的瞬间，滚烫的肉刃破开身体。

“滚开！”马克反应很快，一把将杰克从斯蒂文身上扯下来，又给了他一拳，“你别碰他！”

杰克倒在地上，看向瞪圆眼睛的斯蒂文，咧嘴一笑。

斯蒂文脸色立刻刷白，他控制不住巨大的恐惧踉跄着夺门而出。

“斯蒂文！”马克扔下杰克，追了过去。

马克追上斯蒂文，一把抱住他的时候，他惊惧得大叫了一声。

周遭的人都愕然地看向他们。

“是我！”马克也顾不上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把他推到转角处，捧着他的脸：“嘿，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好吗，斯蒂文，没事。”

斯蒂文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在马克沉稳的声音的呼唤下慢慢放松下来。

马克把他带回房间，斯蒂文的手还是冰冷的。

“没事吧？”马克问。

斯蒂文摇头，“不行，我，我没法……他不是杰克，不是……我一看到他，我就想起，想起……”

“我们交给纽曼德，”马克打断他，“他们是专业的。等你准备好，我们再面对他，好吗？”

斯蒂文不停点头。

马克凑过去想亲吻他，像往常那样给他一点安抚，斯蒂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发现自己抵住了墙无路可退，他紧紧闭上眼，浑身绷紧，不像是接受亲吻，更像是等待被咬破咽喉的小动物。

马克发现了他的异状，停下来，犹豫过后最终没有把吻落下。

他握紧拳头又放松，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斯蒂文，睁开眼，看着我。”马克捧着他的脸，“看着我，斯蒂文。”

斯蒂文慢慢睁开泛红的眼睛看向马克。

马克把他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鬓，“没事的，不要怕。”

斯蒂文安静地靠着他，没有说话。

马克抱着斯蒂文，像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他现在真想回去把那个杰克狠狠揍一顿。

那个混蛋不知道他毁了什么，他让斯蒂文变得沉默，变得如同惊弓之鸟。马克还记得他们上一次亲热，斯蒂文骑在他身上那种热情洋溢的温柔和包容。

可是他现在连接受亲吻都感到害怕。